河渚南侧,一艘艘木船被放入河中,溅起大片水花。
木工们一批批渡河而来,开始修建浮桥。
浮桥所用之木采自扬州、江州,阴干数年而得,质地坚韧,上漆之后不易腐坏。
河渚上还有人在烤竹子。
船只之间,全靠一条又一条的厚实竹片嵌连在一起,非常坚固。
更好的办法当然是用铁链连接,但成本太高了。
南北朝之后,唐代重建河阳三城浮桥,也是用竹嵌连接,但蒲坂津浮桥倒是用的铁链。
“食粮乏尽若为活!”
“救我来!救我来!”
役徒们喊着号子,将一个沉重无比的石兽埋入事先挖好的坑内。
石兽身上固定着铁链,主要作用是拉住靠近河岸的一部分浮桥,让其整体不会过分漂移——如果有条件的话,最好在地下埋铁人,但这不是没条件么?
从建设方式来看,这条浮桥比打仗时修建的临时便桥正规多了,妥善维护之下,可使用很多年。
原本的河桥乃杜预所建,成都王颖刚起兵的时候勉强还在,很快就毁于战火之中。到头来,这里只剩下一个地名:河桥。
现在,真正的河桥来了。
“哗啦!”一艘船被从岸上推下了水,邵勋与傅祗登船而上,驶向西边的河渚。
两个河渚离得很近,很快就到了。
一行人上岸之后,正在岛上清理杂草灌木的军士纷纷行礼。
岛中央就是神祠,曰“河平侯祠”。
祠堂内外住着一些百姓,这会正在取土筑墙,修缮房屋。
祠前有碑,字迹密密麻麻。
傅祗盯着神祠看了许久。
“司徒在想什么?”邵勋轻声问道。
“文皇帝(司马昭)之世,传闻大鱼见孟津,长数百步,高五丈,头在南岸,尾在中渚,河平侯祠即此祠也。”傅祗答道。
邵勋看了眼这個被绿树红花掩映着的河祠,感觉很不错。
河祠周围空地很多,乔木蔚然,又水草丰美,可放牧牲畜。
他估摸着,三十顷农田还是可以清理出来的,可安置二三百户居民。另外,还有大片草场,少量树林,亦可放牧牛羊。
但其实没意义。
这里主要用作军事用途,开辟一些菜畦、果园,补贴下军需倒是可以,没必要种地。
“我是没法再坚持下去了。”傅祗叹了口气,道:“自家人知自家事,活不了几天了。河渚上的百姓,很多都是老夫遣人招募的,而今苦了他们了。”
“司徒何意?不妨直言。”邵勋说道。
傅祗一时无言,沉默了半天后,只道:“对他们好点。”
邵勋看着他。
傅祗又叹一口气,道:“让他们活下去。”
“好。”邵勋答应了。
傅祗不再言语,而是坐在荒草之中,看着河北岸。
他的身体每况愈下,生命即将走到尽头,临死之前,面对的又是这么一副国破家亡的模样,让他有些难受。
邵勋自顾自地在岛上巡视着。
仅有的男丁基本都被征发干活了。
女人种了少许粮食、果蔬,但一看见人过来就躲,因为她们要么没有足够的衣物,要么破破烂烂的,无法蔽体。
小孩更是光着身子跑来跑去。
其实和他控制的豫州差不太多。
即便有世家大族庇护,但真的能做到人人有衣穿,每个人都不光屁股吗?不可能的。
这就是如今的世道,饥饿困扰了人几年,蚕桑业遭受重创,麻田也损失惨重,吃不饱,穿不暖。
别说普通百姓了,就是破落寒门士人,都有借宿亲戚家,临走时偷偷穿走一身衣裤的事情,以至于引为笑谈。
傅祗让邵勋对这些百姓好一点,他真做不到,只能答应让他们活下去。
活下去,就有希望。
豫州正在大面积移栽的桑苗是希望。
新开辟的麻田是希望。
渐渐能多吃几口是希望。
一天天多起来的牛羊马驴是希望。
先解决饿肚子和光屁股的问题——没有比我更惨的穿越者了吧。
“这块地给我留下。”邵勋指着河渚东北角的一块荒地,对蔡承说道:“下午我就来垦荒。这几只羊是谁家的?买下了,用粮食和人换,多给点。再采伐点树木,给我搭个屋。”
“诺。”蔡承一愣,明公这是要当隐士?
“外面的池子谁挖的?”邵勋又指着那块地的外围,问道。
与陶渚差不多,那里是一个依托地形,人工挖掘的池子,三面靠岸,一面临水。
池子的水好像不是很深,因为没法停船。
“应是曾经上岛的军士取土所挖。“蔡承回道。
“外面围起来吧,筑个河堤。“邵勋吩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