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时出了太阳, 天际浮云,灼红一片。
梅长君站在官道旁,望着仿佛是在血里浸过一般的红云。
三起……三落……
早年被清流弹劾贬斥、去年因通敌罪被构陷入狱, 算到如今,应是因沈党覆灭而提前的第三落?
在短暂的惊噩与焦急后,梅长君想起沈首辅与顾尚书的师徒之名, 想起多少史册中记载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便觉天际血般的浓云被冲淡了, 但仍汨汨地流淌着薄红。
梅长君记得顾尚书曾在江浙对她和顾珩说过此事。
无论后来如何, 多年前沈松对顾宪确有知遇之恩。当时那位还未受朝局浸染的年轻师长, 钦点其文,循循善导,实打实地带着刚刚入朝的顾宪做了很多利国利民的事。
只是科举案后,亲眼见证过皇权至上的沈松, 一步步偏离了原路,被他人和野心共同裹挟着,与师兄、徒弟分道扬镳。
滔天血案结束, 朝堂上多了一位呼风唤雨的沈首辅,山野间多了一位心灰意冷的老国师。
经年岁月已过,如今无人知晓奸佞之首沈松, 曾与清正自守、不涉朝堂的老国师同出一派……清名难求,污名易得,依然活跃在朝堂的顾宪, 纵使立身极正, 十年如一日地守心如一, 依然摆脱不了沈党的阴影。
往事已矣,梅长君回看这些旧事, 心中只有一道思索——安给沈宪的罪名会是什么?
由江浙任上被抓,思来想去无非是勾结当地、贪污受贿、为沈党谋利。
师徒之名根深蒂固,多年来顾家与沈党确实有着无法否认的往来与抹不去的关系……树倒猢狲散,胜出的一方乘胜追击,自然宁可错杀,也不能放过。
梅长君沉静地判断。
顾家当有此劫,与沈党同落。避,是避不开的。
但并未直接判下罪名,只是押送回京,则是雷声大雨点小了。
因为前世顾尚书同样经历过类似的事情。
与如今不同,那时他孤身一人去到江浙,退蛮夷、平内乱、让百姓休养生息。直到江浙恢复元气,各府各县一派欣欣向荣之际,他奉诏回京,等来的,同样是锦衣卫的调查——因为当时沈党暂时势微,他又有着洗不去的沈党身份。
那是嘉平四十六年,顾宪在归京途中陷入囹圄。
但危机刚至,还未待顾宪反应,江浙各地便有如雪的辩解折子递了上来。在递来京都的诸多证据中,有一封来自数百名地方官的奏疏,其上所写,足以洗污名、定乾坤。
“江浙急风密雨,沈部堂沈宪走遍各地,未取官衙一分一厘,只愿为这十一府七十五县的百姓撑起一角屋檐。”
“从嘉平二十六年到嘉平四十六年,二十年间,五任巡抚……唯此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