仆人上菜,陈观复说:“那就划几圈。”他对奉玄说:“酒是素酒,小道长能喝吗?”
首领都尉说:“不能喝也能!这儿就咱们几个,就算不让喝,你喝了我们也不说出去,谁都不知道。”
佛子这时说:“大人,奉玄不能喝,我替奉玄喝。”
首领都尉说:“爽快!第五公子不学他们那一套,要是让他们来说,他们非要和我说大道理。你替你朋友喝,我同意了。要划拳,咱们坐近点儿。”
于是陈观复命仆人移动食案,让众人坐得紧凑了一些。首领都尉入座不久,陈观复就叫人将温好的酒端了上来。
奉玄不用喝酒,划拳还是要划的。首领都尉教了奉玄划拳,奉玄没怎么学会,他又想和佛子早走,故意想输,于是划了几局拳,竟然一次没有赢过。佛子划拳,自己也输过,他喝完自己杯子里的酒,接下来立刻又得端起奉玄的酒杯替奉玄的喝酒,短短几局,倒喝了好几杯酒。
佛子再次喝完自己杯子里的酒,放下杯子捏了一下眉心,凑到奉玄耳边,说:“好哥哥,你赢一次吧。”
佛子和奉玄是同一年生人,佛子是年初生的,奉玄是年尾生的——不论怎么算,佛子都叫不了奉玄“哥哥”。佛子在奉玄耳边叫了一句“好哥哥”,奉玄的脸瞬间变得通红,耳朵里简直要冒出烟来。奉玄分不清佛子是不是真的喝醉了,他的脸上烫得厉害,似乎脖子都在发烫,手足无措间一把举起自己的酒杯,自己把酒喝了。那酒不同于裴昙准备的黄酒,入喉如同有火在烧,奉玄喝完,被辣得咳了两声。
奉玄把杯子放回到案上,对陈观复说:“陈大人,我的好友有些醉了,我们两个出去走走。”
首领校尉直言:“你这是看没人替你喝了,这就想跑,你再喝一轮!”
奉玄举杯,婢女为他注酒。奉玄对首领都尉说:“我和大人不说那些弯弯绕绕的,我玩也是输,不如我敬大人一杯!”说完一口把酒喝完了。
首领校尉说:“爽快人!”说完也一口把酒喝了。
陈观复让婢女送奉玄和佛子离席。奉玄扶佛子站起来,佛子站起来的时候,靠了一下奉玄的肩,发现屏风后的官妓在伸头偷看奉玄——佛子于是实实在在靠在奉玄的肩上看了她一眼,她发现自己偷看奉玄被人发现了,脸立刻红了。
佛子和奉玄离席,婢女拿来两人的外衣,请他们穿上。佛子穿了一件狐裘,下巴隐没在领子上的狐绒中,奉玄替他整了整领子,让婢女不必再送了,自己扶着佛子跟着仆人往园外走。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微有雾气。奉玄和佛子绕着山石,将要走到垂花门附近,佛子对前面带路的仆人说:“我认得路了,劳烦你们二位之中出一个人,去叫一下跟我一起来的人,让他们来门外接我。”
一个仆人应了一声,自己先往垂花门那里走了。剩下的那个仆人提着灯笼继续为奉玄和佛子带路。
奉玄以为佛子真的喝醉了,然而听佛子说话又很清楚,于是问:“五岐兄,你是醉了还是没醉?”
佛子看向奉玄,眼里带着水光,脸色微红,奉玄清清楚楚看见了他眼下的那颗小痣。佛子的脸凑过来,奉玄闻到了淡淡的酒气和佛子发丝上蔷薇的香气,他不知道为什么忽然不敢动了,只觉得自己的脸烫得吓人,一颗心像濒死一般怦怦乱跳——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喝了那两杯酒。
佛子忽然叫:“奉玄。”
奉玄“嗯”了一声。
佛子的脸又离奉玄近了一点,奉玄立刻不敢呼吸了。佛子低头,在奉玄的肩上枕了一下,似乎在笑,说:“没醉。”
奉玄说:“醉了。不喝醉怎么笑得这么高兴。”
佛子站直了身子,笑着说:“看你脸红,觉得有意思。”
奉玄看佛子又笑了,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喝醉。
他们两个走出了垂花门,佛子的家仆看见了少爷,他们听人说他喝醉了,要去扶他。佛子除了脸上有些红,神色如常,说:“不必扶我,我没醉。麻烦你们把剑拿给我。”
家仆看少爷口齿清晰,走路也很稳,于是不再扶他了,把剑还给他和奉玄之后,问他要不要去把车夫叫来。佛子说他要和奉玄走一走,散散酒气。
奉玄和佛子走出了陈观复的私宅,此时已将近宵禁时刻,街上行人稀少。冬天天黑得早,陈观复叫送奉玄和佛子出去的仆人拿了令牌,将他们送回客舍,那仆人提着一盏灯笼,佛子的一个家仆也提着一盏灯笼,都走在前面,一行人走了没多久,街上只剩下了灯笼的那两点亮光。
夜间天气寒冷,星子似乎被冻在了苍穹上,隔着雾气只看见几个亮点。大部分人家已经没了声响,巡检的一队士兵提灯从前面的道上走过去,前面短暂地亮了起来。深巷之中传来犬吠声,犬吠声停止时,极细的琵琶声再次传来,令人觉得这声音离得很远,于是使得长街显得更加幽寂。佛子拉住奉玄的手,感受着空气里的凉意落在自己微微发热的脸上,和奉玄在街上慢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