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勉说:“不许放!我和你耗着,我倒要看看,是你血多,还是我血多。”
奉玄冷着脸说:“你留自己一命,给贺兰奢收尸!放我走。”
路上隐隐约约出现了人影。一个士兵看远处来了行人,劝贺兰勉说:“大人,放他走吧。您要找的不是他,我们陪您去山底下等您要找的人,不必为无关紧要的人耗费力气。”
贺兰勉说:“你怎么配教训我!凡是和第五岐有关的人,都该死!”
“大人,将军派我们帮您找弟弟,我们要帮您找弟弟,不是杀人。您需要出一口气,您要砍他一刀泄愤,砍也砍了,砍完也请您体谅我们。远处来人了,我们是在编的士兵,无故惹出人命,对我们不好。大人,不要为难属下。”
“你们怕惹事?杀了他、埋了他,就没人知道这件事了。你放他走,他改天就可能状告你们。”
贺兰勉的脾气硬得像一块石头。奉玄被贺兰勉气得手上用力,在他脖子上割出了血印,奉玄对围着自己的士兵说:“放我走,我绝不追究。我要找我师姐,你们要找第五岐,去堂庭山底下等他就好了,他说过他一月会来,至今还没来。我要不是急着去找我师姐,我一定在山上等他。”
贺兰勉问:“看来第五岐在你心里也不过如此,你为了你师姐愿意出卖他的行迹。你不等着第五岐,去找你师姐干什么?”
奉玄说:“贺兰勉,你听好了:我所在的道门被兵匪洗劫,我师叔师姑遇害,我师姐追兵匪去了。贺兰勉,你说我找我师姐干什么!你弟弟死了,我师姑师叔也死了,你为你弟弟发疯、你要报仇,可你不该挡我的路!!”
贺兰勉说:“你不早说……”
“我就算早说了,不砍我一刀,你会甘心吗?!你在迁怒我。”
贺兰勉沉默了片刻,说:“放他走。”他对奉玄说:“我去等第五岐。我去洛阳找过他,他叔父说他要去堂庭山找人。既然他对你说一月要来,今日已是二十八,一月将尽,算算日子,这几天他就要来了。”
奉玄松了剑。
远处路上行来的人看起来像是南下逃命的人。奉玄牵马,贺兰勉捂着自己的伤口,只冷冷看着他,不再动手。奉玄眼前一阵一阵发黑,他再也不看贺兰勉一眼,和逃命的人一起走进了昌明驿。
奉玄在昌明驿中找一位须发皆白的老郎中包扎了伤口,郎中要他好好修养,以免伤口崩裂。
奉玄没时间好好修养。他只打算在昌明驿休息一天,第二天打听到消息就去找佛子和师姐。
晚上他吹灭了蜡烛,躺在床上,无论如何都睡不着,半夜时分,他似乎睡了过去。他又梦见自己在追逐一个影子,师叔和师姑脸色青白,好像死人……冲雪在叫,他看不见冲雪,只听见冲雪在叫,他往前跑、往前跑,要去找师姐和佛子,他看见师姐出现在了雪地里,一身黑衣服显得十分不祥,他看见佛子也在前面,他向前跑过去,叫:“第五岐”,他终于要赶上佛子了,他拍住佛子的肩。
佛子转过头,黑发之下,只有一个骷髅。
他看着自己拍过佛子肩膀的手,手上满是鲜血。
奉玄吓得从梦里醒了过来,他果然闻到了血腥味……肩上的伤口剧痛无比,疼得他浑身发软,他摸了一下自己的肩,手指变得湿淋淋的,他强撑着下床点亮了蜡烛,看到了血。
他的手上沾着血,血又沾在了蜡烛上。
奉玄一把扔了蜡烛,坐在床边捂住脸,他的脸上也沾了血。他颓然哭了起来,眼泪大滴大滴掉落,好像只有这样,才能洗干净他手上的血。
他手上的血到底是谁的血?是他自己的血,还是梦里佛子身上的血。奉玄捂着脸无声痛哭。
为什么……为什么师叔师姑死了!!
为什么?
他身上好疼,可是不像是伤口疼。是哪里在疼。他浑身都疼。奉玄攥紧了拳,一拳砸在床沿上,手指上传来的剧痛似乎冲淡了他浑身说不清道不明的疼痛。他紧紧抠着床沿,手上青筋暴起,他不明白、他不明白——他不明白这个世间为什么变成了这样,他不明白为什么好好的活人马上就会变成死人。
掉在地上的蜡烛燃烧了起来。
有人在敲门。
奉玄怀疑自己在做梦,周遭的一切都有一种不实在的感觉。是梦。是梦。他醒了之后,师姑师叔都还在山上等他,不、不,他醒了之后……他希望他醒了之后,发现自己还留在隆正十五年,他没有遇见所有后来他遇见的人,母亲和阿翁都活在世上,内傅母季康子会为他穿衣服,这世上没有出现过尸疫,一切只不过是一场病中的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