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溪从建业东边穿流而过,溪水自北向南流,曲折蜿蜒,长达十余里,最终汇入秦淮河。王孙贵族的别业园墅大多位于青溪附近。
高平郡王喜静,在建业时,不住在建业南边,也不住在建业东边,而是住在建业北边的水目山山下。
建业多水也多山,城外西有石头山、东北有钟山,两山山形较大,自都城外守卫建业西东两面,使得建业的地势有“虎踞龙盘”之称。都城之中,城北自西向东有水目山、鸡鸣山、覆舟山等小山——高平郡王的府邸就建在水目山山下,东接鸡鸣山、北临玄武湖,十分清净。
高平郡王的府邸曾是南朝大臣萧煌的旧宅,郡王将近三年未曾回京,年底回京之后挨了一顿笞刑,浑身是血回了自己的水目山宅邸,此后就一直笼居在宅邸里,再没出去过。
年关已过,陛下年前在宫里举办家宴,请了老师录公卢鸿烈一并参加宫宴,可是没叫好外甥高平郡王去宫里——也可能陛下不是没叫高平郡王,而是高平郡王不肯去宫里见舅舅。
年关初过,官员都在家休息,崔琬也在家休息。崔琬在屋中矮榻上坐着,一边拿着火钳拨火,一边和族中的兄弟亲友闲聊。
香炉中点着伽罗香,香气袅袅散开。香炉中点的伽罗香名叫“不动伽罗”,是日本国抚子内亲王赠给崔琬的名香,最适合在冷天点燃,崔琬平时很少用这香——他的贴身侍女衡娘最明白他的心思,从来不轻易动这香,不过今年过年时衡娘回了她家,衡娘走了,不知道今天是哪个婢女当值,找出了这香,添到了香炉里。
崔琬闻见不动伽罗的甘甜微辛的气味,有些走神。
有人问崔琬:“伯玉兄,你和郡王是旧相识,你那朋友崔涤又是郡王身边的人。郡王是怎么回事,人真的疯了么?”
问话的人话音还没落,一个人接:“嗐……叫什么‘郡王’,陛下的好外甥冒犯了王法,陛下只能革了好外甥的职,褫夺了他的封号。‘高平郡王’这个身份现在空着呢,郡王可不是郡王啦。”
又有人接:“空着再久也不会给别人,左右不过还是八郎的。陛下做个样子,让外甥也避一避风头罢了。”
“哈哈,八郎是你能叫的么。”
“伯玉,说句话。”
崔琬放下火钳,抬了一下眼,说:“各位哥哥弟弟,省省心吧。你们都疯了郡王也不可能疯。”
“那为什么连宫宴都没去,可不是疯了见不了人了吗?”
崔琬说:“你要是受了肉刑,挨了鞭子,你也去不了宫宴。郡王在家休养呢。”
“郡王为什么杀人,这事可是真的?七个人呢!”
崔琬回答说:“真的,也不真,郡王只杀了一个人。事情说大也大,郡王动私刑杀了人,所以虽然是陛下的外甥,也一样挨了罚,罚俸、停职、肉刑,一样不少。不过说小也小,郡王杀的不过是该死的人罢了。”
“伯玉,杀的是该死的人,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崔琬的一个表兄开崔琬的玩笑说:“有诗说:金唐公主年应少,二十君王未许婚①。伯玉和我们不一样,伯玉和天家关系亲近,知道的比我们多得多呢。”
崔琬哭笑不得,他眼光太高,一直未曾婚配,常被族中兄弟开和婚事有关的玩笑——他们常常取笑他是等着娶陛下还未出世的女儿呢。
他说:“事情是大理寺卿和我说的,我又认识清原,清原和郡王共事三年,我从他们那里多知道一些事情,干天家什么事。大理寺卿审了郡王的案子,有谁要是想知道更多事,那不如去给大理寺卿拜个年,他肯定比我知道得多。”
“伯玉既然知道,就不要卖关子。讲一讲嘛。”
“那我讲讲。郡王过得艰难,我虽然知道的不多,可是我不希望人们再说什么‘郡王疯了’的谣言了,郡王没疯。”
崔琬给诸位族中兄弟讲了他所知道和高平郡王有关的事情。
崔琬是门阀子弟中最熟悉高平郡王荀靖之的人。他和高平郡王相识时,郡王还叫奉玄,不叫荀靖之,郡王的朋友第五岐还活着——初次相见那天,要不是第五岐认出了他,他会派人杀了奉玄。
世事真是无常,奉玄成了高平郡王,第五岐死在了乾佑九年的大乱里。
乾佑九年北方爆发大乱,北方死伤无数。皇室、贵族子弟和平民纷纷朝着建业南下逃难。逃难的平民大多难以渡过长江,只能滞留在长江北岸,因此堆积在了建业对岸的长江下游北岸。后来南下的难民听说下游人满为患,于是转而逃向了中游的荆州、郢州。
人群涌向荆郢,尸疫随即出现在荆郢——原郢州刺史立刻下令沿郢州北界修建高墙,挡住乌泱泱涌来的难民。原荆州刺史荀元钧也下令修墙,修墙的同时大量接收被郢州拒绝的难民,借此积攒人力,为以后攻打建业作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