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靖之没有说话。
卢仲容借口看花,先离开了房间。
屋中只剩下崔琬和荀靖之。
崔琬说:“建业人不认识郡王,所以对郡王多有揣测。郡王何不见一见大家呢。郡王,冬去春来,冰也化冻,何必久久封心。”
荀靖之说:“春天的冰才让人害怕,‘心之忧危,若蹈虎尾,涉于春冰。①’我的心中多有畏惧,畏惧自己不够称职,所以不愿意见人。”
春冰……说出这个词时,荀靖之想起一把折断的水精剑。
崔琬说:“只这一夜,郡王都不愿意与我们共度吗?郡王害怕,不是怕我。”
不是怕崔琬。是,荀靖之不怕崔琬。他怕的是想起一个有僧人诵经的夜晚,那时他也彻夜不眠……秋雨连绵不止,在一片清寒中,他闻见伽罗香的香气。
可是如今呢?如果他和崔琬再次彻夜闲聊,他总是想起他身边少了一个人。崔琬的存在只是在提醒他一个事实,一个他绝不接受但是不得不与之共处的事实:佛子不在了。
佛子不在了……说得更直接一些,第五岐死了。奉玄的好友第五岐死了。
奉玄呢,其实奉玄也死了吧。
荀靖之已经有很久没有听见别人叫他“奉玄”了。没人会这样叫他。舅舅为他取了字,他的字是汝宁,可是有谁敢叫他汝宁呢?在长辈眼中,他是“靖之”,在兄弟姐妹眼中,他是“八郎”,除此之外,他是高高在上的天家子孙,他用不到表字。他是没有血肉、不需要过去的郡王。
连裴昙都不敢叫他“奉玄”了。因为他是尊贵的郡王。
他是尊贵的郡王。
舅舅找回的是荀靖之,姨母爱的是荀靖之,他再次有了姓氏,他出自这世间最高贵的云平荀氏,他又成了母亲的儿子、阿翁的外孙。叫他“奉玄”的师父和师姐就像失落的北方一样,只留下无尽沉默——他那修道的十三年就这样被人丢掉了,再也没人在意、没人敢去提起。
崔琬看荀靖之不说话,轻叹了一声,道:“崔琬喜聚不喜散,郡王,相见即是有缘,何必推辞呢。我们在夜里闲聊,夜深时分,佛寺的钟声在山中回荡,震落几瓣白梅,我与郡王为此联诗,不也很好吗?”
崔琬对荀靖之的关心中确实存着几分真心,他说:“郡王,清原担心您,所以请我想办法劝一劝您。清原太高看我了,其实我和郡王又何曾相熟呢?我怕郡王不肯见我,想来想去,和妙娘打了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