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我不说话,笑了一下,问我哭什么,我丢人地打了个哭嗝,说自己太冷了,他问我为什么跪着,这时掌事宫女走了过来,向他问礼,叫他郡王,我这才知道我面前的人是一位郡王。掌事宫女对郡王说我犯了错,打碎了青玉盘,正在挨罚。郡王对掌事宫女说:‘是我多事了。宫中的事,我不便插手。’然后把手炉递给了我,对我说:‘冷了就抱着暖暖身子吧。陛下仁爱,不会计较一个盘子,但是下次还是要小心一些,别再打碎东西了。’
“手炉很暖和,我将这件事记了很久,很久很久,我后来再也没打碎过东西。我害怕管事宫女,不敢问她郡王到底是哪位郡王,但是我打听到那天高平郡王曾经入宫——高平郡王很少进宫,进宫时人们都会留意,于是我知道了送我手炉的人是郡王。
“我常听宫人说当阳郡王为人和善,我觉得郡王也很和善,一直想再见郡王一面——不久后我听人说郡王又入宫了,我偷偷跑去看他,发现他果然就是我遇见的人,我越看郡王,越肯定我遇到的是他。有一天我找了一个机会,向郡王道谢,没想到郡王对我说:‘你认错人了,那是我哥哥,那天我们两个都曾入宫。我冬天不用手炉。’我那时才猛然发现,自己一直认错了人。原来只看长相的话,我根本分不清两位郡王。”
第144章 哀丧2
无法回头
和庆大长公主谥“慈”,在停灵七天后下葬,葬在了钟山脚下。
停灵期间,柏中水断断续续守了五天灵。第七天守灵结束,在他离开大长公主府时,当阳郡王荀彰之也恰好要离开,当阳郡王与他一起往门口走。
荀彰之和柏中水在灵堂中见过多次,但是很少有机会交谈,两人互相问礼。荀彰之说:“我听婢女说柏大人一眼就能分出我和舍弟,是真的么?有时我舅舅也分不清我们两个人呢。”
柏中水沉默了片刻,不知在想什么,随后他回答道:“郡王,其实是我讨巧了。那天我看了一眼,发现跟在您身边的人很面生,所以猜您不是高平郡王。”
荀彰之点了点头,道:“原来是这样。”他问柏中水:“柏大人觉得我和弟弟有什么不同么?”
“郡王如春夜胧月,夜色温和之时,圆月高居于天,有徐徐清光。高平郡王性子稍冷,如灿灿春冰。”
“柏大人谬赞。”荀彰之笑了笑,问:“不知柏大人以为我们的长相有什么不同么?”
“郡王如何以为?郡王应当比我更熟悉高平郡王,高平郡王是您的亲弟弟。”
“我们或许长得太像了?其实我不了解我弟弟,我们说是兄弟,可是却不像是兄弟。”
“郡王说笑了,不像兄弟,那还能像什么呢。”
荀彰之笑了笑,没有回答,“请,”他伸手让了一下,请柏中水先出门。
柏中水微微低了一下头致礼,道:“我不客气了,多谢郡王。”说完离开了大长公主的府邸。
荀彰之和荀靖之长得很像,但是他们不太了解对方。他们寄给彼此的信件,问候也很疏远。
天下也有这样的兄弟么?可天家的兄弟,大概就是这样。
陛下膝下暂无子嗣,朝臣大多预感到荀彰之会被立为太子。然而建业也有流言说,荀靖之想当太子——他在明夷三年杀了哀太子的嫡长子荀永隆,就是在清扫自己成为太子的路上的障碍,况且,他和他哥哥之间有二子存一的预言,只要彰之死了,太子八九不离十就会是……
如果有人足够了解荀靖之,就会知道流言只是流言,荀靖之对太子之位毫无兴趣,一如他对皇位毫无兴趣。
一道皇位,困住了当今的陛下。
当今的陛下叫荀崇煦,很少有人敢提起他的名字,人们只敢称这个名字的主人为“陛下”。历代皇帝都被称为“陛下”,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不被允许有太多个性——否则不是皇位把他毁了,就是他把皇位毁了。
高坐在龙椅之上,崇煦有自己的痛苦。他也曾想有所作为,可是动辄掣肘……他做不到很多事情。
他回不到北方。
和庆大长公主去世前,回光返照之时,曾向自己的侄子崇煦请求,请崇煦在许朝北还之后,不要忘记自己,将自己迁葬到北方,她说自己不想独自留在建业。崇煦点头应允。大长公主气若游丝,强撑着一口气,对他说:“阿煦莫忘乃父、乃祖。吾家北人,不当长在南住。”
吾家北人。崇煦同样怀念北方的故土。
年少之时,他被封为齐王,他的封地位于北方,他曾在齐地为自己修建陵墓。他出生在洛阳,在长安长成了青年人,他的父亲是北人、他的祖父是北人——他是个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