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朝自建国起实行府兵制,征兵先征军户子弟,军户之家平时在家耕种,农闲时比普通农户少承担官府的力役,但是要参与官府组织的兵术操练,等到开战征兵时,则必须出一位男丁参军,父死子继,兄长阵亡则弟弟补上。军户男丁要自备钱粮、武器奔赴战场。许朝此次北伐,除了召集府兵外,还实行募兵制——通过给钱给粮,招募更多的士兵。
许朝在筹备一场大战。北方不止有尸疫,还有外族,南北的细作互相渗透,许朝举国动兵,外族一定会知道——许朝不能将战事的准备时间拖延得太久,时间拖延得越久,外族就越有准备袭击许朝的时间。
九月,到时候许朝的北伐大军面对的到底会是什么人呢,是活人,还是不死不活之人,抑或两者皆有?
当战争开始,似乎连长江南岸的建业都会显得更加危险。
崔琬已经提前离开了建业,离开之前,他整理出了五大箱行李和三箱子书,他的行李很多,陆路不好运输,所以他决定轻装简行,和自己的行李分开走:他的几个家仆会带着行李在建业乘船,沿长江东下,然后走东海海路南下,把东西运到越州。
崔琬没带什么行李,荀靖之也没什么行李,他们向南赶路,走得不算慢。舟车劳顿,荀靖之计划在东苕郡住上两晚,然后再进入越州。六月初六,众人到达了东苕,洗去一身风尘,先休息了一夜。
今日和明日不用再赶路了。
季夏六月乃是溽暑之月,越向南走,潮气越重。天气湿热,第五岐在东苕郡官署中住下后不久,就去沐浴了,沐浴之后能暂时得一些清爽。
荀靖之是和第五岐一起进的官署的客舍,他还没坐下,就被郡守拉走了,郡守要请他喝酒。荀靖之陪东苕郡郡守小坐了一会儿,推辞之后,把崔琬留给了郡守,自己先回了住处。
东苕郡郡守留下了婢女照顾客人,两个穿红色薄衫的婢女被留在了第五岐住的屋子中,她们站在前屋里,一人抱着孔雀扇子站在屏风前——第五岐在屏风后的后屋中休息,他不用人扇扇子,她只好无聊地站着,像雕像一般立在原地;一人是侍香的,香静静燃着,她也不能随意走动,于是呆呆地站在抱扇子的婢女对面。
屋外传来脚步声,不拿扇子的婢女偷偷捂着嘴打了个小哈欠,睁大眼睛醒了醒神,继续站着。门是开着的,有人象征性敲了敲门框,示意有人来了,婢女问来人是谁,门外的人说:“荀靖之。”
荀靖之问:“我方便进来吗?”
第五岐说:“方便。”
荀靖之进了屋子,屋中的婢女向他行礼,一个婢女偷偷看他的模样。荀靖之让婢女退下去休息,抱扇子的婢女说:“郡王,我家大人说了,要让客人宾至如归。郡王有事要用人,那怎么办?”
荀靖之说:“我自己有仆婢,我叫他们来就好。请娘子为我备上热水,我想沐浴,此后娘子就去休息吧。”
两个婢女听完答“是”,退出屋子,关上屋门后走了。
第五岐在屏风后说:“奉玄来后面休息吧,屏风后面凉快。”
荀靖之走到屏风后,看到屏风后立着一个白瓷缸,缸里放着一座雕好的小冰山。他这才知道了为什么两个婢女都在屏风附近站着,凉意从冰块上滚下来,向四周发散,冲淡了空气中弥漫的黏腻热意。
第五岐洗过澡后,在竹榻上坐着看书。他在沐浴时洗了头发,头发散着,已经差不多干了,他看见荀靖之走过来,拿了一根簪子把头发绾了起来。
荀靖之走到第五岐身边,从他颈后轻轻拽了一下他的后衣领。第五岐的一些细软的发丝没有被绾起来,垂落在后颈上,被衣领遮住,隐没在了衣服之下。
人的脖颈是很好看的,人在做回眸的动作时好看,原因之一在于这个动作与脖颈有关。东苕郡郡守请荀靖之饮酒时,女歌人唱:“霞帔云发,钿镜仙容似雪①”。
荀靖之一杯酒都没喝,他平时不爱喝酒。但是他想起来女歌人劝酒时唱的“云发”这个词了。雪肤云发,明眸善睐……
小时候他听太极宫中的歌人唱曲子词,歌词也要唱雪肤云发,雪肤云发姑射仙子、流转目如星……
荀靖之在第五岐的后颈上拨了两下,把他坠落的发丝绾了起来,第五岐觉得痒,捉住了荀靖之的手。
荀靖之不说话,抽回手,摸了摸第五岐的头发。
荀靖之身上有酒气,第五岐问:“奉玄喝酒了?”
荀靖之说:“好哥哥,我没喝。”
第五岐笑了笑,说:“知道了、知道了。”
荀靖之坐到第五岐对面,说:“五岐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