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中没有鬼,也没有尸群,这里很安全。
这处院落原来的主人是个富人,在尸疫在吕博县附近出现后,举家南逃。有盗匪进入这处院落搜刮财物,不知为何自相残杀起来,其中一人死在了院中。后来吕博县有人进入这处院落,看见了尸体,以为是狂尸,吓得立刻跑了,对人说自己看见了狂尸——狂尸就躺在门后,藏着半个脑袋看他呢。
流言越传越广,众人信以为真,偌大的院子,在几年间竟然就这样空置了起来,无人敢进——
直到官军来吕博县清剿尸群,才打开了尘封已久的大门。
尸疫会带来恐慌,陛下还在建业时,在给荀靖之的信里这样写道。不久之后,陛下自己也陷入恐慌中了,陛下离开建业,驻跸秋浦,此后一直停留在秋浦,没能回去。
舅舅……陛下对荀靖之说,他可以做荀家的鹤。荀靖之想,如今他是荀家的鹰。如果他要做鹤,那他其实不必姓荀。
荀靖之只穿了木屐,在雪里没走多久,袜子就湿了。脚凉了,渐渐发疼,手也慢慢变凉,他打算往回走,在这个时候看见了第五岐。
第五岐是来找荀靖之的,他隔着很远就看见了荀靖之——到处都是白的,雪将万物都变成了同调,空中隐隐有雾,一切都显得白得朦胧,只有荀靖之身上有颜色,漆黑的头发、蓝色的袍子,一身清挺,眉目间有英气。在荀靖之举动间,蓝面红里的袍袖处偶尔露出一抹红色,衬得穿衣服的人的肌肤隐隐带了艳色。
第五岐的手里拿着貂裘,走过来让荀靖之披上,问他:“冷不冷?穿这么少就跑出来。”他摸了一下荀靖之的手,指尖冰凉。
是有些冷,荀靖之在雪里走了一会儿,脸因寒气而微微发麻。他披上貂裘,笑着说:“还行,就是袜子湿了。”
第五岐说:“手都凉了。我起来之后一看,裘衣还在架子上呢。等我洗漱完一问,侍从说你没另穿厚衣服。”
“屋子里太热,出来吹吹凉风,倒也舒服。”
“回去吗,奉玄,袜子湿了。”
“回去吧。”荀靖之脱了木屐,弯腰拿在手里,在雪里走了几步。
第五岐看着他,没有阻拦。
荀靖之说:“我早就想这么走走了!直接踩在雪上。这雪和我想的一样软。我小时候在太极宫看大雪,就想着这么走路,我还想脱了袜子这么走,我的傅母听我说了,怕我真的赤脚跑到雪地里,就一直抱着我,不让我下地。”
第五岐看荀靖之心情好,也笑了笑,说:“上来吧,八郎,我背你回屋子里。”
第五岐很少叫荀靖之“八郎”,第五岐见过六七岁的荀靖之,但他很少把六七岁的荀靖之和奉玄混在一起。八郎是他记忆中的年幼郡王,而奉玄是个少年人、青年人——被他称为“吾友”,是他独一无二的好友。
雪凉,荀靖之也是真的觉出寒意了,寒意如针扎一般透进皮肤。他没有拒绝第五岐的提议,只是说:“雪里不好走,你要是背着我,别摔倒了。”
第五岐说:“我要是摔着你了,那是我不行,你把我抱回去好了。”
荀靖之的一只手扶着第五岐的肩,在雪地里笑,他一伸手,说:“来,五岐兄,我这就抱你!”
第五岐拍了拍他的手,说:“等你回屋子里把手暖热,穿上鞋了再抱吧。奉玄想抱几次抱几次。”
那先不抱了。荀靖之搂住第五岐的脖子,用手去碰第五岐的锁骨,第五岐被他的手凉得躲了一下。荀靖之哈哈一笑,乖乖让第五岐把他背了回去。
回去换衣服了。
郇王带兵收复北地时,推行两个办法:招降北人将军作战、任用北地乡贤治理乡县。吕博如今没有县令,事务由县中的几个老文士代为处理。一个老文士知道高平郡王昨夜来了,和其他几人商议后,大早上起来就让屠户杀了猪,包了肉馅饺子,等着荀靖之睡醒,就煮了饺子来送给他吃。
天色阴暗,荀靖之起来时,其实已经快到中午了。几个老文士大早上就给了侍从送了饺子,听一个侍从告诉他们郡王醒了,煮好了饺子又亲自给荀靖之送了来。
荀靖之听说两个老文士来了,换好衣服后,请他们到屋中小坐,等他们行礼之后,对他们说:“老先生,劳烦了。肉不易得,您二位也请吃饺子吧。家中若是有孙子孙女,也请小辈解馋,吃些肉食。我就不吃了。”
一个老文士说:“郡王,不过是饺子罢了。别嫌弃咱们这里是小地方,唉哎,饺子是现包的,还冒热气呢,您吃些吧。”
荀靖之说:“我不是客气,我这个人不爱吃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