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涤可以帮长公主握紧权力,用宾已是弃子——长公主甚至可以不要自己的儿子。荀靖之说:“姨母,我听说您曾说,您宁愿要崔涤,不愿意要用宾回来。”
长公主说:“八郎,我是用宾的母亲,可我还是许朝所有人的皇姑。即使用宾恨我也好,但是他作为我的儿子,就算再尊贵,也只是一条命。我要崔涤回来,一旦开战,他能救下更多人、他能救下几万条命。”
“如果您察觉到我做了不该做的事,您会想要我死吗?”
“你不曾做过。”
“如果您误以为我做了呢?”荀靖之问。他希望从他的姨母那里得到一个回答。如果他的姨母做了不该做的事呢?他该如何看她。
“那是我的错误。我会为我的错误付出代价。”
“姨母,如果我做过,您不姑息吗?”
“八郎,不论是你做了错事,还是我的女儿、儿子做了错事,我都可以原谅——只要你们不是以王侯翁主的身份犯下了错误。但是,如果你们以不合适的身份,站在了错的一岸,那我无法姑息你们。”
“为什么?您若是做许朝的掌权者,便不能做母亲或姨母么?”这是因为为了握住权力,便不能容忍任何分权的可能么?即使那分去权力的,是一位至亲的血亲。
长公主说:“八郎,你听过‘梵’的故事吗?佛经中说,俱卢族和般度族本是同族,二族因王位在俱卢之野交战。俱卢族的王子阿周那问俱卢族的大神摩诃迦罗:‘摩诃迦罗,我不明白,打仗杀死自己人,能够得到什么好处?’*
“摩诃迦罗听到阿周那的疑惑,竟显身回答了他,摩诃迦罗说:‘梵要求你去这样做。一切行动犹如火焰带有烟雾,总是带有缺陷。但一个人应该行动,而不是因为畏惧缺陷就推脱责任。行动不是困碍,执著于行动的结果才是。因此,不怀私利、不执著结果,只是为责任而行动,便是脱出了束缚。
“八郎,你身为一位郡王,就如阿周那一般,不能逃避执掌权力和征战讨伐的职责,你需要去行动。我和你出自同族、我们和江表门阀都出自许朝——一旦我们站在了不同的立场时、一旦我们和江表门阀站在不同的立场时,我会按照职责去行动,而你,其实早已这样做了。”
她说:“燃火不可避免有烟,八郎,如果我无意伤害了你,我请求你的原谅。你这次来建业,我们之间的关系,不如以前了。”
无意伤害了你……无意吗?无意也好,有意而装作是无意也罢。长公主在防备荀靖之,不过,荀靖之知道,她仍然对他保有信任。她敢于不带侍从,独自走进这间空屋之中。
她从心底还是相信——或者该这样说,她依旧从心底期待着——她的外甥不会伤害她。在这样的氛围中,这样的信任,即使只有五分,已经是一种奢侈。
荀靖之对自己的姨母说:“我为您带来了一颗头颅,这是一个刺客的头。如果留在建业的禁军中有人认识他,我和您就可以知道他的身份。我希望不是您或您的下属派出了他。如果您不曾对他下令,那我是为您送来了一个找到隐藏在后面的凶手的机会——或许就是这个人,害死了我的兄长。这个人可能是江表门阀中的一员,也可能……”
荀靖之顿了一下,说:“来自伪朝。”
许朝如今的混乱,如果不来自内部,便是来自外部。康贤太子偏偏在伪秦要屯兵攻打许朝时亡故了,这时间赶得倒也很巧,不是么?
长公主伸出手,去摸放在一边的匣子。青瓷盘中的真如香早就烧尽了,腐败的血的气味在空气中散开。
长公主打开了匣子。
身形庞大的墨龙被困在墙上,对一切怒目而视。荀靖之与自己姨母相对跪坐,空荡荡的一屋之中,放着一颗已经开始腐烂的头颅。
长公主抚摸着匣子外侧,看着那颗头,说:“权力真如洪水猛兽,我的外甥怀疑我。我没见过他。”她看向荀靖之,“八郎,我不曾怀疑你哥哥的死和你有关。你呢?你怀疑过我吗?”
“姨母果真丝毫都没有怀疑过我吗?”
“……有一丝,那一丝怀疑淡得可以忽略不计。”
“姨母,我便是以这样微弱的怀疑,怀疑过您。权力如洪水猛兽,一丝这样的怀疑,如果进行下去,也会将您和我的关系冲垮。我的兄长已经去世了,我再死去,许朝的权力无非会落在您的手里,或者江表门阀手里。我不能不怀疑您以及您的下属,正如您也考虑过需要怀疑我。
“您也害怕过,我会因为江表门阀的拉拢而动心吧,我带兵南下,您曾因此而隐约感到了恐惧。当权力的变易开始,我已变成了您所无法掌控的外甥,正如我猜不到您究竟想过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