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靖之自己回答姨母的提问时,没有觉出恐惧,可是听到姨母对第五岐的提问后,额上瞬间冒出了冷汗。
麝以脐灾,狨为尾累,象因有齿卒遭其焚。陛下可以偏爱自己的外甥,但是不允许第五岐轻易想象全身而退。
荀靖之想要替第五岐说话,第五岐悄悄拉了荀靖之一把。
“陛下,”第五岐离榻,向陛下恭敬行礼,平静地回道:“为国尽忠乃是臣子本分,至于死地,当义无反顾。”
陛下站起来,向第五岐走了过来,示意宫监扶起第五岐,对他道:“阿岐,臣子伴君之侧,本该经常惶恐,你随你外祖,能恭谦谨慎,是国之良臣。你又有忠心,既良且忠——朕不可能忍心见国之忠良至于死地。你既然坐在八郎之侧,他说的话,大概也是你想说的话。八郎想离开,你未必不想。问你无用有用,是提醒你:你不比朕的外甥,你只是臣子。
“如果你选择离开,即使你劳苦功高,也就再难回来了。朕不知道是否会有那么一天,你会后悔,你会转而憎恨朕的外甥,将他视为你一切不如意的开端。因此,退或不退,不要在此刻就轻易定下。往后即使后悔,也不能因此迁怒朋友。
“如果你最终还是决定离开,那就留下一个匣子吧,在匣子里放一只当年的蝉蜕——离现在半年后、一年后、两年后,你何时想离开,朕都会应允。这是朕作为一个姨母,而不是一位帝王,对自己的外甥的成全,也是朕作为一个故人的朋友,对故人之子的成全。”
第五岐叩首谢恩。
陛下转头看向自己的外甥,她远比荀靖之想象的更疼爱他。她怀念荀靖之的母亲、记得荀靖之独身来建业为她献《宝雨经》的忠诚。
八郎以为,她和他舅舅不一样么?三哥偏爱八郎,她像三哥一般偏爱八郎。
她道:“八郎,朕将封你为赵王,可做宁远大将军。赵地处在北方,常年安稳,宁远大将军可以出镇卢州,你在卢州感到疲惫,就回赵地,在赵地疲惫,可以离去。
“许朝总会回到北方,到那一天,朕会替你舅舅做完他想做的事情,朕会带北亡人册回北方,为所有亡于异乡的许朝子民度亡。平城是许朝的旧都,平城太远,朕会像平城的代人一般,在东都洛阳修建祈福的佛像,在洛阳焚烧北亡人册。”
陛下最后一次称“我”,她道:“洛阳山下梵呗长响,诵经声震荡。山间开窟造像。佛家有磐石劫之说,在磐石劫到来之前,天地会记住我的思念。”
荀靖之听陛下说完,难免觉得眼中发热,在殿中向陛下谢恩。
陛下笑了一笑,又叹了一声,让宫人去抱小翁主和小县公来,对荀靖之说:“等一下抱抱你的外甥女、也抱抱你的侄子,你回建业还没好好看过他们两个呢。生死大事,贞和五年一年,众人离去,所幸荀家仍有新生子嗣,不至于过分落寞。婴儿不存机心,阿岐,朕与你母亲相识于襁褓之中,朕之视你,如视十指中一指——去年北伐以来,辛苦你了。”
宫人请傅母抱来了泽晋的女儿和彰之的儿子。
荀靖之抱了抱两个婴儿,陛下讲了一些荀靖之小时候的事情,又想起了第五岐的母亲、姑母。一殿之内,因有两个小孩子在,和乐融融。
殿内燃着炭火,丝毫觉不出冷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