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朝云并未飞远,加之其运气太过急躁,血魄淤滞,不得已落在一棵白果树尖,应了付晚香一掌。
顾乘风飞在付晚香身侧,道:“晚香,你何必为难常姑娘?”
付晚香道:“我为难她?莫非你还心疼了不成?”这便行五品莲花印,将一阴一阳两道真元于手印和合,化作五枚雷珠,向常朝云顶去。
常朝云行威灵指诀,回身推出一面气盾,再轻点足尖,飞离白果树。那气盾挡了两枚雷珠,余下三枚,其一击中白果树顶,登时将树顶烧作焦炭,另两枚雷珠则紧追常朝云不放。
顾乘风眼见常朝云无余力抵抗,冲出十余丈,单以一道掌气便将那两枚雷珠化作齑粉。常朝云闻声,回头一瞧,却因血气不支,腹中一股黑血破喉而出。她忙封神藏、膻中、梁门诸穴,落在一户人家的屋顶,又从这屋顶跃至另一户,迅如疾风。付晚香还不罢休,冲至低处,截了常朝云的去路。她刚要运气,顾乘风忙放出血影流珠。法器扩至数十倍大小,将付晚香圈在其中,以七彩法光禁制其法力。
付晚香刚要开口,顾乘风已施法将其形神纳入血影流珠,再将常朝云纳入无尘剑,带回客栈。
方才三人在房内打斗,早惊动了在隔壁房中修炼的左仪和柳浊清。顾乘风在客栈近处撞见她们二人,也未多言语,便一道回了客房。顾乘风才将二人放出法器,她们又各自摆起斗法的架势来。顾乘风只好将两道定身咒施于二人。
付晚香动弹不得,瞪着一双杏眼,道:“这妖女不除,终是祸害。”
常朝云道:“你要杀要剐最好今日说到做到,不然来日我元气恢复如初,你可当心些。”
付晚香还要言语,顾乘风却道:“你们各自少说两句吧。”他对常朝云道:“常姑娘,你虽为魔道中人,一张嘴不饶人,却绝非歹毒无情之人。何必说那些话去激付姑娘?”又转身对付晚香说:“常姑娘入魔道实在是情有可原。我们身为正道,需导其向善,早归正途。你一口一个妖女,常姑娘听了作何感想?你这一来岂不适得其反?”
柳浊清笑道:“我当是为什么事情呐,原来一个是昏以为期,明星煌煌,一个是九嶷缤兮并迎,灵之来兮如云(笔者注:昏以为期,明星煌煌出自《国风.陈风.东门之柳》;九嶷缤兮并迎,灵之来兮如云出自《九歌.湘夫人》。柳浊清此处是说顾乘风对付晚香和常朝云各有各的爱慕之情)。”
左仪上前一步,对柳浊清说:“你才读过几首诗,又卖弄起来了。”她对顾乘风道:“师兄,你还是先解了付姑娘身上的咒吧。我想付姑娘也是担心常姑娘对你不利,不管常姑娘拜入魔界有怎样的苦衷,她到底是天魔的徒孙,想来付姑娘多些心思也在情在理。”
顾乘风思忖着,把两股真元导入双掌,行慈尊印,凝真元于双掌正中,炼出一枚紫珠。他再化紫珠为两股烟波,将双臂开展,双掌各带一股烟波,顺势朝付晚香、常朝云二人玉堂穴推去。二人定身咒得解,却各有空乏之感,彼此怒视着,不前进半步。
左仪对付晚香说:“付姑娘,你莫要怪罪我师兄。他这个人说话没轻没重,你若同他较真,白白生一场气,我都替你划不来呐。”
付晚香并不理会左仪,盯着顾乘风的双眼,问道:“她不过是个妖女,你为何要煞费苦心为她疗伤?”
“不管常姑娘是不是妖女,她总归是父母所生,血肉之躯。我救她,是因为她虽身在魔门,却本性纯良,若见死不救,我们又如何以正派之名立足于世?”
“她生性纯良?你又如何知道她生性纯良?”
“当日朝廷查抄叶府,叶府上下一干仆从交由常姑娘发落,她本可将那些人处死,却放了他们生路。”顾乘风叹道,“总之我救她,自然有我的道理。若你身中剧毒,我也同样会舍身相救。你又何苦抓着常姑娘的出身不放呢?”
顾乘风说常朝云生性纯良,付晚香顶多只是气恼,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说什么“若你身中剧毒,我也同样会舍身相救”。一听到这句话,付晚香的心顿时凉透,成了一块冰。她原以为顾乘风待她好,是区别于他那些师妹的,现在看来,在顾乘风心目中,她甚至无异于一个魔界女子。她冷淡地,近乎木讷地对顾乘风说了一句:“那你倒让她解释,叶琮明明有我姨娘的定元珠,为何还会为玄天金罗阵所困。”
常朝云也不隐瞒,答道:“不错,叶琮是有定元珠,可惜他闻过我的血魂香,又没有足够道行察觉此香,将其尽逼体外,才入邑州城内,已被我发现。他是被我抓入阵内的。我料定有人会来寻他,只是未曾想,竟等到你,正好替我解了那信笺上的血符。”
“如此说来,我姨娘那些丹药,也为你所据咯?”
“都是些平平无奇的丹药,我要去有何用处?自然是献与睿王,助他延年益寿去了。”
付晚香冷笑着,对顾乘风说:“纵然如此,你仍觉得她生性纯良?”
顾乘风未及言语,左仪便道:“付姑娘,你打小养在宫中,人世间的疾苦,恐怕你并未尽尝。这世上各人有各人的难处,各人有各人的不得已。就说我们这些仙山正室弟子吧,哪个不是苦命人?可是我们得仙门而入,又算得不幸中的万幸了。多少人卖身为奴,受尽凌辱;多少人做了孤魂野鬼,死后也不得解脱?常姑娘是否生性纯良,其实是无关紧要的。需知师兄为人仁厚仗义,纵然是无恶不作的大魔头,师兄也难得痛下杀手,总不免怀抱希望,给他改过自新的机会。天地万物,总不过一念为道,一念为魔。何况常姑娘对我们并无歹心,叶家公子虽是她掳去的,到底她也只为个利字,并未重创叶公子。莫说她是魔界中人了,试问尘世凡人又有几个不是利来利往的?便是我们仙界,也不乏利字当头之辈呀。”
付晚香道:“左姐姐,你也不必说这些道理了。我长在宫中,见过的人、遇过的事自然比不得你们,可是该读的书,该晓的理我是一样也未落下的。”言于此,她将目光挪到顾乘风脸上,继续说:“我只问你一件事。你也不必讨好我,说半句违心的话,只管如实回答。”
顾乘风点头不语。付晚香问道:“当日你护送我离开上尹,前往北魏和亲,是不是仅仅为了还我人情?”
顾乘风犹豫片刻,答道:“还你人情,自然是原因之一。”
“如此说来,还有别的缘由?”
“你我同是苦命人,我不希望你出事。”
顾乘风说完这句话,付晚香已经如鲠在喉了,可是眼泪并未现形,似乎当着众人的面,泪水突然害了羞。这天晚上她早早地睡下,思来想去,捱了半个多时辰,眼泪终于流出来,淌了一脸。半夜爬起来,她留意到窗户未关严实,缝隙处泻下月光,在地上劈出一道白亮的伤口。她才走到窗边,就听到左仪的声音,回头一看,左仪已经下了木榻,朝她走来。
二人迎着月色低声聊着,不知不觉提到重明观,左仪道:“我们重明观的祖师婆婆当年立下门规,只收坤道,本意是希望本门弟子都可断情丝、斩俗根,以潜心修炼,羽化飞升。可是大家既为凡人,要彻底摒除凡心谈何容易?且不说我们这些后辈,就说我师父她们那一辈吧。我随师父上长白山时,除了我师叔许燕飞,还有两位师叔,一个俗名夏侯丹、法号不言师太,一个俗名夏侯青、法号不辞仙姑。二人原是双胞姊妹,就连法器也是一对宝剑,不言师太执陆鸳剑,不辞仙姑执离鸯剑,合称陆离双剑。我入门之时,两位师叔还算和睦,然而三十六年后,她二人却反目成仇,在鸠蓝血池大斗一场,以至两败俱伤,各自折去小半仙根,被师父赶下山去。”
付晚香问:“既是同胞姊妹,究竟是何缘故要如此恶斗?”
“说来可笑,竟是为了一个俗修的男子。那男子原在西梁一片大漠清修,说是一百多年前,他伤了天魔徒孙司空徒,后来金面妖尸、魑邪童子助司空徒一道前来寻仇,将他清修之地尽毁。他没了法子,只得藏在彭泽边一片峡谷密林中继续修行。”左仪道,“我那两个师叔如何同他偶遇,其中细节我倒不知了。我只知那时候,她们奉我师父之命,来玄鹤宫借了两件法器。那两件法器并无多少威力,单长于破符解咒,师父拿去有何用处谁也不知。总之两三个月后,她又叫这两位师叔还归玄鹤宫了。便是在这还归法器的途中,两位师叔遇上了那名俗修的男子。”
“敢问那男子姓甚名谁?”
“俗名单云岐,法号六蛟上君。”
付晚香思忖着,摇头道:“我父亲同俗修之人也有不少往来,我却从未听闻此人。”
左仪笑道:“其人鲜少露面,并不过问三界纷争。我想,便是你父亲也未必知道他。其实我也从未见过此人,不过听我师父和师叔所言,此人该是个油嘴滑舌的无耻之徒。”
“左姐姐何出此言?”
“这位六蛟上君仙根绝顶,可惜仙缘浅薄,加之他身为俗修者,若不占地利之便,实在难得天地灵炁,虽获白泽观仙道授法,修为长进终远不及我们这些仙山弟子。所以他道行虽深达三百余年,修为反不及我那两位师叔。就不辞仙姑所言,这六蛟上君同不言师太切磋法门,目的并不单纯。本来修行之人互相切磋钻研法门是再寻常不过的,可不言师太与这六蛟上君切磋法门,却倾其所知,将我们重明观法门的路数全说与此人,若非我当年亲耳听不辞仙姑所言,真真以为是那男子施了迷魂之阵。否则,以不言师太百余年道行,总不该做出这等糊涂的事来。”
付晚香道:“我便不解了。既然你说这六蛟上君所修乃白泽观法门,不言师太授他重明观法门又有何关系呢?仙家又不像魔界,除了些调元疏气的法门路数尚可通修,绝大多数法门都是互不相通的。莫非六蛟上君竟废去自己三百多年道行,重修你们重明观的法门?”
左仪道:“你父亲难道没告诉你,仙家三派原本是有契机融为一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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