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件事,你与我如实说来,也不必有任何顾虑。前些时日,我白泽观几名弟子为人所伤,据韩中直所言,是他们与你、左仪和柳浊清狭路相逢,因你污蔑我们白泽观勾结邪魔歪道方起争执,双方便大打出手。韩中直说他伤得不重,自行调理,近日还未痊愈,我也懒得管他。窦虎的伤我是看过的,几处地方的确是由你们重明观法门所伤,可是他臂上两处勒痕却颇为蹊跷,细嗅来竟有些妖气。”丁贤梓背过身去,低声问道,“莫非当时在场的,另有其人?还是你们重明观弟子,竟私下藏了魔界法器?”
顾乘风无奈地笑着,说:“若我告诉掌门,窦虎身上的勒痕确为妖人所伤。而且那妖人是眼见我们重明观弟子不敌贵派弟子,方才出手相助,掌门信或不信?”
丁贤梓回身,凝望顾乘风暗沉沉的面颊,道:“也罢,韩中直惯于扯谎,不说实话也在我意料之中。已经过去的事,我也不再追究了。你回西苑歇息去吧。”
顾乘风出了后苑,在一棵雪松下现出真身。左仪忙蹿至近处,问道:“师兄,可有什么发现?”
顾乘风抿嘴笑道:“发现自然是有的,可惜不是宝物。”
“那是什么?”
“虽不是宝物,也值几分价钱,不算白跑一趟了。”说着话,顾乘风便化作剑气,回西苑去了。
左仪跟在后头,不觉喃喃自语:“究竟是何宝物,竟如此神秘。”
翌日清晨,天未大亮守更的童子已将观内两口大钟撞响了。二人各撞了七下,钟声荡漾,不知送来多少回响。顾乘风和左仪在屋里各打坐调息片刻,梳洗完毕便出了西苑,朝人声如潮的玉龙宝殿走去。
还隔得远,已嗅到宝殿中焚燃的香签。走到近处,便看见一群弟子在宝殿大堂打坐练气,另一群弟子则在宝殿前庭苦练晨功。顾乘风、左仪穿过宝殿大堂,至殿门,可见前庭弟子分作两拨,一拨全是灵官童子,练的是冥微化尘掌,此掌法是白泽观入门的法术,虽法力有限,却含九九八十一番变化,仙根不济者,单将此掌练透,三四十年功夫也跑不离了。另一拨是正室弟子和册外弟子,修炼的法门各不相同,有练灵隐神功的,有练南冥燮血神功的,有练六合神通的。
窦虎在这群弟子中分外扎眼,左仪看到他,他也看到了顾乘风和左仪,纵身一跃,落在宝殿的台阶上,化出月魂剑,喝道:“你们还敢来昆仑!”话音刚落,便将剑身打直,冲向二人。
顾乘风、左仪各让一边,一个遁光而逸,在前庭现身,一个朝窦虎推出一面掌气,飞下台阶。窦虎立在台阶上,刚要攻袭顾乘风、左仪二人,手中月魂剑却叫一枚雷钉打至数丈开外。窦虎回身,朝雷钉的来路看去,只见一束青梭由玉龙宝殿大堂内迎面劈来。窦虎大惊,慌乱之中,抟身退至前庭,落地才发现自己发髻松脱,丢了大脸。
那青梭落地,丁贤梓即刻现身。他手执发簪,踱到窦虎身前,将发簪递给他,厉声道:“学艺不精,处事更当仔细些。顾乘风和左仪奉师命来我昆仑山,便是我昆仑的客人,你如何尽为主之道,还用我这个做师祖的教吗?”
窦虎再不服气,此刻也不敢吭声了。待李冬寻、宋渠聚来,丁贤梓问:“韩中直今日可还好?”
李冬寻道:“师叔近两日已好多了。今日他本打算出关,只是得知顾师弟和左师妹来访,便作罢了。”
“做贼心虚。他口口声声说是顾乘风一行挑事在先,这会子竟不敢出来,亏他还是个做长辈的。”丁贤梓转脸看看窦虎,道,“你这披头散发的成何体统?还不去梳洗整理一番。”
窦虎毕恭毕敬退下去,丁贤梓便对李冬寻道:“昨夜你不也觉得顾乘风那道化身齑粉的法门玄妙非凡吗?不如今日由你与顾乘风比试一番,如何?”
李冬寻拱手道:“上回与顾师弟比试斗法,还是在西梁国大司马府上。彼时顾师弟修为已颇为精深了。想不到近年师弟修为越发精粹,又修习了难得一见的法术,实在可喜可贺。”
丁贤梓对顾乘风道:“你与冬寻比试,不得使法宝,且各限一门法术。你单施你那套分光六阳大法。”再对李冬寻道:“你单施灵隐神功。”他随即命灵官童子拿来两根香签,示给众人看过,道:“这两支香签并无异处,我将它们点在东西两边,一支由顾乘风守着,一支由冬寻守着。二人各想法子护好自己这支香签,再灭去对方的香签。谁先失守,谁便输了。”言毕,香签自丁贤梓手中抛出,隔了十余丈远。丁贤梓再弹出两团磷火,将香签同时点燃,道:“顾乘风,冬寻是主你是客,攻东守西还是攻西守东,由你来选。”
顾乘风左右瞧瞧,飞至东边,李冬寻随即飞至西侧。二人各行拱手礼,李冬寻运气凝元,右掌登时蹿出一团紫汽。那紫汽看似炽烈,实由两股冰寒罡气所化。这两股罡气一阴一阳,沿两路聚于李冬寻掌心,再经灵隐神功中一套心咒炼化成紫汽。
顾乘风瞧出这紫汽不同寻常,做足防备,然而单凭分光六阳大法,同时攻守却颇有些难度。不准用法宝,分光六阳大法第一关便难以施展,第三关又是通寻玄牝真人玉尘山庄的法门,等于眼下顾乘风的分光六阳大法只有一关可用。顾乘风在这一关之中的确悟出了许多变化,对付李冬寻却占不到半点便宜。因为李冬寻那边虽只许施用灵隐神功,仙界中人谁又不知,除去天山玉竹峰上的四大法门,白泽观威力最大的便是这灵隐神功了。
顾乘风上回悬瓮山一战身子并未痊愈,此刻与李冬寻斗法,虽然输赢无关紧要,他却十分顶真。毕竟自己和李冬寻分别是重明、白泽二派的五代大弟子,周遭那许多眼睛盯着,败得太难看,丢的是重明观的脸。他估摸着李冬寻的实力,再掂量自己现下的能耐,对于这场比试并无几分信心。灵隐神功分五路九品,每路都是刚猛擅攻的法术,以李冬寻的道行,能炼至六品已属难得。倘若李冬寻炼至六品,顾乘风三分赢面也无,若李冬寻才炼至五品,顾乘风的赢面也不过四成。况且李冬寻道行胜过顾乘风数十年,法力自然厚于顾乘风,万一双方僵持,法力厚者无疑占优,如此算来,顾乘风的赢面又要略打些折扣了。
自然,天下无不破之法,便是将灵隐神功炼至九品,也难保没有罩门,李冬寻上了顶才练至六品,顾乘风运气稍好些,当真寻到灵隐神功的罩门,还是有机会赢她的。只是这机会寄希望于运气,总不能叫人放心,以至于稳沉如顾乘风,此刻也因不安面色略嫌苍白了些。
李冬寻再行威灵指诀,右掌的紫汽便飞脱而出,霎时间膨大数倍,朝顾乘风脚下袭来。那紫汽打头还无半点异样,近了顾乘风陡然化作锋利无比的冰刺,正对顾乘风下盘几处要穴。顾乘风沉着应对,炼气合掌,将一股至阳至烈的罡气化在掌声之中。冰刺叫声浪震得粉碎,落到地上融作水珠,并不浸入土壤,却彼此吸引,汇作水链,几乎要绕过顾乘风,爬到他身后一仞之远的香签上了。
顾乘风方才只想到以火克冰,以炽攻寒,此刻要防住这水链,却左右为难了。若以火攻之,恐怕水作汽氲,随即紫汽复现,反中了计,若以寒气攻之,则水作凝冰,随即冰刺复现,还是一招死棋。他正心急,突然看到玉龙宝殿廊柱上一行字: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单是“上善若水”四字,叫他灵机一动,他索性化肉身为水柱,将身后的香签封个严实。那水链爬入水柱之中,水柱便冲上高空,化出一片冰毯,飞速旋转着,攻向李冬寻。李冬寻略微错愕,后退两步,运三股真元,一股由印堂射出,另两股由双手剑指诀射出,将那冰毯原原本本推回高达三丈的水柱。冰毯才融入水柱,那水柱登时坍塌,顾乘风便回复了真身。
李冬寻叹服道:“顾师弟,你这套法门果然厉害。”
顾乘风道:“方才李师姐出招何等刁钻,险些导我犯错,更是妙不可言哩。”
李冬寻微微一笑,右手行三山指诀由少商、商阳、少泽三穴引出三脉游光。顾乘风以为这游光又要直攻他身后的香签,不觉双臂开展,以防奇袭。哪知三脉游光飞至高空,突然岔向三面,李冬寻再运真元于百会,左手掐三清指诀,随即腾空而起。那三脉游光绕了半圈,到底绕至李冬寻身侧,一时间法光耀目,绚烂至极。顾乘风则将真元由丹田送达四肢,却见李冬寻封华盖、鸠尾二穴,以天罡指诀稍作指引,绕在她身侧的游光好似堤溃浪涌,立即滚卷而来。
顾乘风深吸一口气,行玄武指诀,大喝一声“分”,只见他印堂蹦出一息磷火,眨眼功夫将其肉身包围其中。游光袭来,那磷火便分作五团,两团守着香签,两团抵开游光,一团则光芒飞射,抽出金蛇十余,身子纤长、尖牙毕露,迎着游光钻向李冬寻。
宋渠凑到丁贤梓耳边低语:“那十四条金蛇莫非是顾乘风内丹所化?”
丁贤梓道:“不错,他这招险则险矣,却是奇招。所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冬寻若放手一搏,顾乘风必败。只是冬寻以法光化浪已然尽了十分气力,怕就怕她瞻前顾后,那么……”
丁贤梓说到此处,金蛇距李冬寻不过二尺了。宋渠置身事外,故而旁观者清,李冬寻身在其中,免不了当局者迷。她若放手一搏,不去理会那十四条金蛇,顾乘风是撑不下去的,然而眼看着金蛇吐信,近在咫尺,她却忍不住分出真元来,企图以玄天焰气将金蛇烧作飞灰。李冬寻憋一口真元,在喉中炼作玄天焰气,鼓起腮帮,朝那金蛇喷去。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十四条金蛇好似发了狂,彼此交缠,缩成一颗赤珠,直击李冬寻印堂穴。李冬寻大惊,一时乱了真元,法光难以为继,游光铺就的浪潮也顷刻间瓦解了。另四团磷火随即扑来,同赤珠合一,现出顾乘风真身来。
顾乘风打出双掌,李冬寻匆匆接住,叫那掌气震退了一丈。顾乘风也被李冬寻的掌力打退一仞。他凌空倒翻两个跟头,才落地,便朝李冬寻身前的香签推出两掌。李冬寻眼疾手快,双手各摆两道气盾,泄去顾乘风的掌气,旋即点足,飞身蹿出一丈,双手行白鹤指诀,将两股真元凝于手印,炼作两串雷珠。顾乘风顺势退了几步,趁机把血魄逼出奇筋八脉,借李冬寻的雷珠裂作两股血华。
丁贤梓叹道:“这法门果真威力了得。”他赞叹的当口,顾乘风两股血华已荡至李冬寻身后合一,显出人形血影。李冬寻急于掐灭顾乘风守护的香签,未及提防,叫那人影以掌刀劈中,登时由半空摔下去。
人影落地,顾乘风现了真身,李冬寻也爬起来,二人各看彼此身后的香签。李冬寻道:“多谢顾师弟手下留情。”
顾乘风道:“香签还余一指,看来我们是胜负难分了。”
李冬寻撇嘴笑道:“还没比完,何必把话说死呐?”
话音未落,她已双臂开展,双手各行剑指诀。只见两缕真元聚于双手指尖,一红一绿,抽出许多藤蔓枝叶。那藤蔓纠缠成束,终于形成两把无柄的宝剑。这两把宝剑似剑非剑,是凭灵隐神功第五路法门所化,名叫生死搏命剑。此剑一虚一实,既可虚实合一,又可各自裂作短剑飞刀;虚剑空有剑形,并不伤人,实剑方有攻袭之力,然而孰虚孰实,唯有化剑之人心中有数。这生死搏命剑炼至五品已威力非凡,寻常仙门弟子叫它实剑所伤,道行尽废也不稀奇,若炼至九品,一剑即可断人仙根。然而凡事利害相随,生死搏命剑威力虽大,却有一处显而易见的罩门。虚实二剑本为混淆敌人视野之用,若虚剑叫敌人辨出,又想法子加以操纵,敌方便可以虚驭实,反控双剑,施法者反而危险了。
以顾乘风的道行,反控李冬寻的生死搏命剑自然是痴心妄想。可是从李冬寻方才施法的威力看来,灵隐神功她才练至五品,而生死搏命剑恐怕只到四品境界,只要与她耗下去,拖到香签熄灭,双方便为平手了。如此想着,顾乘风运气合十,再行北斗指诀,几乎与李冬寻同时进攻。李冬寻拿绿剑刺向顾乘风,剑尖才刚贴近他的胸口,他便浑身上下裂作百余碎片,碎片又起了火,化作烟灰,散在李冬寻身旁。李冬寻疑心有诈,收功落在地上,左右盼顾,却未发现顾乘风的踪影。
宋渠施六合神通,以天眼指诀也未发现顾乘风,问丁贤梓:“师祖,顾乘风这隐身的法门竟连六合神通都不能破法?”
丁贤梓笑道:“傻瓜,便是大罗金仙下凡,六合神通也可破其隐身之法,何况顾乘风凡胎未脱?你不要以为他这是隐身之术,其实冬寻方才刺他的时候,他早遁入地下了。”
丁贤梓话音未落,李冬寻已觉出脚下异动,与此同时,一道光柱破土而出,绕李冬寻画了满满一个正圆。李冬寻纵身而起,俯身看着顾乘风守护的香签,不管三七二十一,朝那边打出一掌。眼见香签熄灭,李冬寻飘然落地,回身却看到顾乘风拿着她那支香签,抿嘴笑着。
李冬寻自嘲地摇头,问道:“顾师弟,方才我刺中的,莫非是你的分身?”
丁贤梓飞跃至李冬寻跟前,捋须笑道:“分身并无实形,全由真元所化,你一剑刺去,分身便化为乌有,你怎会不知他早遁了地?”
“我还以为你这法门之中本来就有隐身之术的。”李冬寻道,“难道你朝我攻袭之前已遁入地下?”
顾乘风跃至近处,道:“实不相瞒,我方才本打算与师姐拖下去,直至香签自灭的。可惜师姐偏不上当,并未急着攻我那支香签,我又错判了师姐的行动,才致使双方香签皆提前熄灭。其实师姐化出生死搏命剑,我已知与你硬斗是打不过的。所以用分光六阳大法自断左臂,化作整身,余下肉身则遁入地下。”
李冬寻道:“都说重明观长于阵法。却不知重明观还有此等分身之术,令人叹为观止。”
顾乘风道:“我这套分光六阳大法并非重明观法门,是得遇一位散仙,由他传授于我的。这位散仙授我此法,是希望我们仙界能将此法发扬光大,所以嘱咐我务必向白泽、玄鹤二派传法。”
左仪听罢,唤一声“师兄”,拉着他避开白泽观弟子道:“你得散仙授法,是你仙缘所定。我们重明观有了这道法门本可在三派之中更立不败之境,你为何要授予他们?”
“一者,我已答应散仙为他广传此法,自当说到做到才是。二者,我们身为重明观弟子,希望重明观长据仙家正宗之位是无可厚非的,可是你不能只看三派之异,不识三派之同。我们重明、玄鹤、白泽三派既是同根同源,本该一致对外,降魔克妖方为正道。此法玄妙非常,若能得以发扬,必然造福仙界,仙界强盛,人间方得安乐,实在是好事一桩。”
左仪道:“你要将此法授与白泽、玄鹤二派,师父当真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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