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贤梓甩开拂尘,踱步道:“我这徒孙贯有这多嘴多舌的毛病,不过他方才所言也不无道理。我们白泽观,阵法虽不及重明观来得精妙,却各个都有独当一面的法威。自然了,威力越大,布阵之人所承风险也越高,为防符阵之法伤人,授什么阵法的确需要小心考量才好。黄掌门,不知你打算授什么阵法哩?”
黄玉笙同姚晓霜交换了眼神,姚晓霜道:“玉笙,不如将那道玉香白梅阵授与诸位道友。”黄玉笙颔首道:“玉香白梅阵以八道符箓发动阵局,东面关门为两道五难微尘符、西面是南海玉坤符、南面是翻云符、北门是真武晦明符。此阵与万剑离心阵颇有关联,法威虽不及万剑离心阵,却更得灵巧多变之利。阵局一旦发动,则有梅香四溢,邪魔歪道嗅之,立即神形俱损,纵然邪魔凝气蔽之,那梅香也可由肌肤渗入,神志迷离在所难免。此阵可由八人合阵,一人把守一关,若合阵人修为不足,最多亦可由十六合阵,二人共守一关。”
奇居道人笑言:“此阵甚佳。”又对寅尘子说:“寅尘子,黄掌门将此阵授与我们这些俗修弟子,诚意不可谓不足呵。”
寅尘子并不言语。丁贤梓道:“重明观阵法奇绝,我们白泽观自然甘拜下风。如此,我便授一道神龙戏月阵吧。”
奇居道人问:“不知这神龙戏月阵有什么来历?”
丁贤梓道:“本门霁云圣姑当年是同我师公灵池上人一道受道德天尊点化的。彼时太虚上人已在天山立派,霁云圣姑和灵池上人便拜太虚上人为兄长,入了白泽观正册。后来三人各创法门,我们白泽观四大法门中玉龙神功和元婴珠为太虚上人所创,冰寒五行大法为灵池上人所创,而九宫迷魂阵则是霁云圣姑的法门。霁云圣姑长于阵法,可惜她的阵法,多为匿身防守之用,可用于攻敌的,只有一道卦阵、两道幡阵和两道符阵。这五道阵法,比之重明观阵法,自然算不得精妙,也正因如此,霁云圣姑虽创下这些阵法,我们白泽观却极少使用。不过在这五阵之中,神龙戏月阵论其法威,却是数一数二的。阵内有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共十二道关门,由十二人把守合阵,其中子、卯、午、酉四关皆以都天屠龙符镇守,余下八关则由潜龙啸天符和紫阳见龙符交替镇守。阵局一旦发动,则由十二关门各生血瘴,那血瘴皆由至阴至烈的罡气所化,邪魔沾染分毫便有元气两亏之险。”
圣一同奇居道人相视一笑,揶揄道:“难得丁掌门肯授阵法于我们这些俗修之人。”
李冬寻道:“我师公一向关心凡间的仙门弟子,只是凡间弟子多有牵挂,若涉身仙魔之斗,恐有大难。圣一仙姑,你若当真以为我师祖是舍不得授法,这才是天大的误会。”
奇居道人笑道:“圣一快人快语,丁掌门莫要放在心上才好。”
丁贤梓哼着鼻子,撇嘴一笑,直到众人散去,也不再作声。左仪、苏荣、翁绍泽、李冬寻、鹿连城一行五人用过午膳便下山去了。莲香子急着回去,薛康、薛鲁两兄弟却对这仙山宝地恋恋不舍,又想看看重明观仙阵的法威,又对长白山各处备感好奇。天玑道长便劝莲香子将兄弟俩留下,待左仪一行回山,莲香子来长白山替许燕飞祛毒完毕,再把兄弟俩带走不迟。莲香子拗不过两个孙儿,这便独自回去了。
余众仍分作几班。俗修弟子们得了三道符阵,练得不亦乐乎。日月弭辉阵和二十八星垣瘴照旧在天池布练。日月弭辉阵已算小成,阵内阵外罡气蓬勃,寻常邪煞之炁已无法近阵了;二十八星垣瘴阵局不全,到底有黄玉笙、姚晓霜把控全局,虽谈不上什么威力,倒也有章有法,颇见功夫。
太阳落山,众人用过晚膳,重明观弟子聚在毕方殿偏厅悟道论法,一个时辰不到,便各自回房打坐休息去了。入了子时,韩中直至丁贤梓房中,支吾了好一会子,丁贤梓没了耐心,道:“你若有话,直说便是,不必这般吞吞吐吐的。”
韩中直思忖道:“其实弟子前来,是希望师父对授法一事三思而后行,以防其中有诈。”
“你倒说说,其中能有什么名堂?”
韩中直道:“弟子以为,朱雀仙子将我们白泽观拉扯进来,无非是因为,她既不愿意授法,一时半会儿又想不到周全的理由去挡开寅尘子的提议。弟子担心,若我们白泽观当真授法于人,多少会吃些亏,那么……”
丁贤梓掸开拂尘,笑道:“既然要我们三派授法,哪方又不吃亏?无非是吃亏多少,如何吃亏的问题。不过我倒有一事,要问问你。”
韩中直垂面道:“不知师父所指何事?”
“那寅尘子平日里并不是个冒尖之人,我问你,他今日言行可曾受你指使?”
韩中直慌忙下跪,道:“师父,我的确暗示过寅尘子,叫他借机向朱雀仙子发难,不过师父明鉴,我所以这么做,实在是为白泽观着想呵。想师父你法力无边,我们白泽观本应是仙家正宗,眼下却处处低重明观一头。若能逼朱雀仙子授法于俗修弟子,就算不能打击他们的嚣张气焰,至少可废去他们一道符阵,我想……”
丁贤梓冷眼看他,道:“糊涂!重明观既以阵法见长,就算丢一道符阵,于他们又有何妨?再说了,我们就算知晓了重明观所有阵法的法门,也未必可以研究出破法之方。你真当赤焰老母跟玉和仙姑创下的阵法是那么容易破解的?”
韩中直道:“师父训得极是。”
“我也不是要训你。你虽天资平平,为师说什么,你倒听得进去,我才多说几句话。你如实告诉我,你师伯可参与其中?”
“是弟子自作主张,师伯并不知情。”
丁贤梓道:“我们白泽观四代弟子之中,你资历最深,须知自己责任重大,行事还需稳沉些才好。知道吗?”
韩中直道:“师父的教诲,弟子谨记于心。”
丁贤梓颔首笑言:“你师伯一心为白泽观着想,我是看在眼里的。他是你前辈,有时候他说什么话,你身为晚辈,也不便拒绝他,为师甚是理解。不过我们为人处世总要有些原则才是,师伯是前辈,你敬重他,那是理所当然,不过敬重归敬重,你身为白泽观四代弟子之首,需明白自己身系白泽观前景,来日你执掌白泽观,你师伯若还在山中,见你也要唤一声掌门的。”
韩中直窃喜,憋着笑面道:“徒弟深知责任重大,定不辜负师父厚望。”
丁贤梓道:“不过话说回来,那朱雀仙子也着实欺人太甚。上回你师伯跟窦虎同重明观几个弟子狭路相逢,明明是顾乘风勾结魔道中人,伤了你师伯和窦虎,昨夜朱雀仙子同我提及此事,却说错在你师伯。为师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并未同她计较,不过现在看来,朱雀仙子处处针对我们白泽观,我也不能再纵着她了。”
“师父的意思是……?”
“理不辩不明。你师伯、窦虎还有顾乘风既然都在,不如当面对质,将那日发生的事,前因后果、细枝末节都说个透彻。”
韩中直道:“师父,容弟子直言,那朱雀仙子处处针对我们白泽观,实属可恨,但是师父若当真叫师伯和窦虎同那个顾乘风对质,恐怕不妥。万一那顾乘风一口咬定他与魔界并无勾结,师伯和窦虎也是拿不出证据的。再说了,朱雀仙子处事虽有咄咄逼人之势,明面上却诸多伪饰,师父若同她撕破脸面,我怕到时候师父要吃亏。一来,师父是朱雀仙子的前辈,当真较了真,恐落个欺压后辈之名。二来,若顾乘风当真同魔界勾结,说不定朱雀仙子早已知情,甚或重明观上上下下都与魔界有所牵连。我们贸然揭其底细,并非明智之举呵。”
丁贤梓沉思片刻,陡然笑道:“韩中直,我竟不知你有此等格局,看来这些年你代为师下山处理凡间事务,颇有长进呐。”
韩中直道:“师父信得过弟子,方委以重任,弟子自然不敢怠慢。凡间事务繁杂,弟子也是亦步亦趋,生怕出了差错,损了白泽观千年声誉。”
“我还以为,是你师伯教导有方哩。”
韩中直听出丁贤梓弦外之音,忙跪下,说:“师父明鉴,弟子对师父是绝无二心的。”
丁贤梓笑着,右手轻轻一摆,道:“快些起来吧,为师又没有老眼昏花,怎会胡乱怪罪于你?再说,你师伯为人精明,将来你要执掌白泽观,多向他学习为人之道,也是多有裨益的。”
韩中直回房的时候,才留意到北面刮来阵阵寒风。雪季也随这寒风的足迹,提早来到了长白山。这寒风吹得极远,左仪一行五人在千里之外的山洞落脚,也可听见这寒风越过山谷的声音,尖锐凄厉,拖着长长的尾巴。
五人围着火堆,吃过干粮,未有困意,倒兴致勃勃地切磋起曳火之法了。仙门法术中汲水曳火之法都是入门的法术,然而恰恰是这些入门法术,竟藏着仙法大宗之要义。汲水之法据法相不同,分侧、勒、弩、趯四样,曳火之法据法相不同,分策、掠、啄、磔四样(笔者注:此处侧、勒、弩、趯、策、掠、啄、磔实为永字八法,是我国书法用笔的八种基础技法)。侧法汲水,乃以气带水,水势凝重,以静制动;勒法汲水,乃以元带水,水势散漫,动静两宜;弩法汲水,乃以水载气,水势刚劲雄浑,几化冰凌;趯法汲水,乃以水承元,水势轻盈无羁,稍纵即逝。策法曳火,乃以气驭火,火势沉着,游弋挪转四平八稳;掠法曳火,乃以元驭火,其势甚为张狂,聚合自如;啄法曳火,乃以火孕气,火力刚猛非常,焰气凝合,常耀眼如日;磔法曳火,乃以火催元,火力阴柔至极,幽冷之势,竟可凝水为冰。
五人以篝火为源,各施法术将火苗引入半空或洞壁。这五人中修为最精者,莫过于李冬寻,翁绍泽见过她曳火之术,不由得叹道:“五代弟子中,能有李师妹此等修为的,恐怕只有顾乘风了。”
李冬寻笑道:“在昆仑山上,顾师弟与我曾有过一战。他修为之精深,我是自愧不如的。”
左仪道:“我听师父说,李师姐不仅仙根奇绝,竟还是四柱纯阴之身,可当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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