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樱笑道:“当日冥火金尊,人、阳二魔与我东海结盟,并不是他们当真愿与我们东海捆在一处,实在是形势所逼,不得已而为之。我们明面上算是盟友,其实貌合神离,谁也不服谁,谁也没有真心要襄助谁。这样的盟友,并无多少意义。你莫要以为强强联手是正途,其实多方强势,本就难得结盟,纵然勉强结了盟,也容易各自为政,难于齐心。你莫要忘了,我们才将构陷了人魔的两位得力弟子,我们私底下背弃他们,他们私底下难道竟不背弃我们?小妖小怪看上去羸弱,可是人间有句话说得极好,所谓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蝼蚁虽小,奈何其数众,积少成多,水滴石穿,反比那些庞然大物危险百倍。慕强而鄙弱,是为愚蠢。一门之兴衰,固然与掌舵之人修为法力有关,归根结底,还是由人心聚散决定的。”及此,狄樱话锋一转,问道:“元坤子,你可知道我为何要借你的形神炼化烛阴玉璧?”
元坤子思忖不语,狄樱继续说:“我们东海二十四岛妖众虽达二三百,多数皆为禽兽木石所变,有凡人之躯的,除我以外不过四五个。需知异类所变,多数不及人胎修炼者灵气充沛。而人胎分阴阳二体,最得天地灵秀者乃阴阳合体之躯。其实你在长白山以肉身炼瘴也算因祸得福。你本为女儿身,真身经我作法复原,却是借凡人男子身躯所化,现在你乃阴阳合体之躯,纵观三界也算得罕见了。借着你的肉身,烛阴玉璧方可五行通畅、阴阳平和。我再将你元神合入五麝神鼎,与我心意相通,齐驱神鼎以锻烛阴玉璧,经七日七夜灼烤锤炼,方有望大功告成。”
狄樱言毕,脸上沁出丝丝喜色。元坤子上回看到狄樱这般表情,还是半个多月前。那些时日狄樱闭关修炼,已经靠着五麝神鼎将她体内元婴珠练得煞气勃然,虽还未练到轻松驾驭元婴珠的地步,至少再不必受其罡气之苦了。她才刚出关,便有两名小妖来报,说穷奇岛上来了几个魔界中人。狄樱问来者何人,小妖皆不知,只说他们已在岛上候了三五日。狄樱忖度片刻,道一声“又是哪个不怕死的”,这便率元坤子及另七名女使,乘花床出了翠鸢岛,悬飞在穷奇岛北面。
灵虚子和两名弟子才刚躲过一阵百香玉萝瘴,见花床现身岛北,三魔遂化绿影,栖在一座山峰的尖顶上。狄樱吹开幔帐,朝峰顶定睛一瞧,噗嗤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你。”
灵虚子笑道:“难得仙子竟记得我。”
“我们东海二十四岛与天魔并无往来,你来我们东海,是受天魔之命还是别有所图?总不会是异想天开,以为凭你们几个便可闯我辟陵神池吧?”
灵虚子道:“仙子误会我了。我这次来,是想与你合作的。”
灵虚子慢条斯理地说着,狄樱耐心地听着,听到一半,她眼角眉梢边已现出喜色来,稍纵即逝,却逃不出元坤子的眼睛。待灵虚子说完,狄樱拈起一朵兰花,凑近鼻子,轻声叹道:“你跟醉仙姑毕竟是同门,我又如何知道不是你们串通一气,设局害我?”
“当年仙子你走得匆忙,未及撤法带走烛阴玉璧,才留下了灵蛇堡。本来那灵蛇堡为我所占,却叫醉仙姑那臭婆娘强行霸去。这许多年我对她一再忍让,却不想她未加收敛,也不知使了什么手腕,让天魔对我日益疏远。”灵虚子话锋一转,道,“仙子与金翎法王既为宿敌,可知他不久前曾为银华苔与醉仙姑一战?”
狄樱听罢,哈哈大笑,说:“金翎法王同醉仙姑斗法,我的确有所耳闻。却不想竟是为了银华苔!金翎啊金翎,想不到你竟沦落到为了区区银华苔跟醉仙姑作对。”
司空徒上前一步道:“仙子,那银华苔虽则罕见,却无多少法威,这是仙魔二界人尽皆知的事情。实不相瞒,金翎法王所以不惜与醉仙姑斗法,也要夺下银华苔,是在下从中作梗,假意泄密给他,说那银华苔虽法力有限,却正对仙子你身上元婴珠的罩门。”
“噢,如此说来,你是想借刀杀人?”
灵虚子答道:“若能借刀杀人固然更好,可惜金翎法王不中用,同几个弟子一道也未能取醉仙姑的性命。”
狄樱丢开兰花,道:“那么你如何肯定我会帮你?”
灵虚子道:“我既然诈了金翎法王,自然开罪了他。我听闻金翎法王与仙子宿怨颇深,既然我们有共同的敌人,那么,我灵虚子与你茑萝仙子也算某种意义上的朋友了。再说我与仙子过去虽无往来,却也知仙子聪明务实。那灵蛇堡内的烛阴玉璧,仙子莫非不想要了?我听说仙子的五麝神鼎失而复得,难道仙子竟未想过重得玉璧,以增修为、法力?”
狄樱撑起身子,盯着灵虚子冷笑道:“凡间小儿都知,天下没有白占的便宜。你灵虚子又怎会如此好心?你且直说,你有什么图谋?”
灵虚子道:“我请仙子出马,一是因为我总疑心醉仙姑在灵蛇堡内藏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我这人别的毛病没有,独独好奇心重,若不弄清楚她藏了什么秘密,始终心有不甘。二嘛,我希望仙子帮我除了醉仙姑,以雪夺堡之耻。至于第三点,我既然诚心诚意来东海,自然也带了十二分的诚意与仙子结盟。这次我来,名义上是我请仙子帮忙,实质上究竟是仙子帮我,还是我帮仙子,仙子自己心里该有数。只要仙子肯领我这个人情,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狄樱道:“我若同你前去夺宝,醉仙姑必不肯拱手相让,不杀了她,岂不后患无穷?不过,醉仙姑到底是天魔门下,我帮你杀了她,你师父天魔怎会善罢甘休?我也不是怕天魔,只是我们东海素来是个太平圣地,若招惹此等麻烦,实在划不来呵。”
“这一点,仙子毋须担心,只要我一口咬定是旁人所为,仙子便与此事无关。”
“你预备怎么说?”
灵虚子面有难色,司空徒见状,忙替他解围道:“仙子出身昆仑白泽观。若说丁贤梓觊觎灵蛇堡中的烛阴玉璧,倒也合情合理,况且白泽观道人与杜枭娘、三修和尚互有勾结,不如就将醉仙姑之死推与丁贤梓和……”
狄樱未待灵虚子言毕,道:“不妥,仙门宝物,但凡天成,都因五行阴阳之属,依卦象而生。烛阴玉璧乃坤卦法宝,丁贤梓门下又无仙根在坤的弟子,他拿去也无用处,却要很冒些风险,丁贤梓断不会如此鲁莽。你们如此说辞,天魔也不会相信。”
灵虚子问:“那么依仙子所言,此事该如何筹谋?”
“叫我说,倒不如把金翎法王牵进来。”狄樱又侧卧下来,左臂埋在她如涛的垂发中,“金翎法王同她早有一战,上次未能占多少便宜,这次索性将醉仙姑除之而后快,也是合情合理的事。你们要除掉那两个,便说杜枭娘、三修和尚同金翎左右夹击,我听说三修和尚对醉仙姑也颇有不满,如此安排倒愈发合理了。”
司空徒道:“仙子,若单把金翎法王牵扯进来,恐怕不妥。”
狄樱笑道:“有何不妥?我且洗耳恭听。”
“且不说灵蛇堡本来就是仙阵所辟,单是醉仙姑布在赤兔峰底的迷阵,料想金翎法王也无力破解,杜枭娘和三修和尚更不可能了。天魔师祖何等精明,又怎会相信醉仙姑竟守不住灵蛇堡?”
狄樱上下打量司空徒,又朝元坤子瞥去,四目相对。旋即,她叹了一口长气,说:“你们不要以为我把金翎扯进来是为了我自己。我也是想把这件事处置妥善些,省得到时候天魔追根问底,漏了破绽。实在不行,倒不如再嫁祸一人,有他襄助,金翎法王、杜枭娘和三修和尚再闯灵蛇堡,莫说醉仙姑了,便是天魔也未必守得住灵蛇堡。”
“谁?”
“西梁国师付千钧。”
灵虚子笑道:“此人虽投身仙门,行事却颇为诡秘,与魔界中人私底下恐怕也有不少交往。倒是个好人选。”
“也罢了,此事究竟如何应付,我们且从长计议。你们随我入翠鸢阁吧,我也好尽地主之谊。”
头几日铁笔书生才奉病魔之命,请狄樱出马,前往长白山窃取鸠蓝神水,以祛病魔体内罡毒。狄樱原本的打算是,待她以五麝神鼎驯服体内元婴珠,再去长白山窃取神水,时间是刚刚好的。这当儿灵虚子却道,自上回醉仙姑同金翎法王一行斗法,伤得不算轻,据他推算,这些时日正是醉仙姑淬丹疗伤的紧要关头。两桩急事堆在一起,狄樱权衡轻重,这才决定叫元坤子、九头翁带上五麝神鼎前往太行山桃花谷,同铁笔书生和玉沉舟商议盗取鸠蓝神水的事宜,她自己则带领八名使女,随灵虚子奇袭灵蛇堡。
狄樱如此安排,自有她的道理。一者,病魔为六合擎天伏魔瘴所创,狄樱本应亲自拜访桃花谷,为他盗取鸠蓝神水,以示盟友之谊。她既不能亲临,遣出元坤子、九头翁二妖似有敷衍塞责之嫌。把五麝神鼎交给元坤子,添了三成胜算,才多少显出诚意来。二者,烛阴玉璧、五麝神鼎若论及法威,自然是不相上下的,丢了哪个,狄樱都心疼不已。此次灵虚子主动上门,与狄樱合作攻袭灵蛇堡,她因驯服了元婴珠,实有九成把握。最要紧的是,她又可夺回烛阴玉璧,又不必承担得罪天魔的风险,是再划算不过的事。再观元坤子那头,万一她失手丢了五麝神鼎,仙界中人又无人知晓催动神鼎的法门,自然无人做得来五麝神鼎的主人。失而复得有一次,狄樱是有信心再来一次的。可是稳操胜券夺回烛阴玉璧的机会,若错过这一回,便不知还要等几多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