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朝云道:“你莫要虚张声势。灵毗上仙虽得散仙之身,到底仙格不满,天底下能克她法威的,勿论仙家魔界,都是大有人在的。”
顾乘风道:“这位前辈说得没错,我们的确是为六尾玄狐。至于我们与这两位魔界中人同行,个中原委说来话长。总之我们是为救人才来哀牢山的,就算入得主峰是九死一生,我们也要闯一闯。”
那男子回头打量顾乘风,歪嘴一笑,道:“既然你们不怕死,便随我入山!”话音才落,那男子已腾空而起,离地一丈有余,朝东南向飞去。
天幕还剩些许余晖,亏得雪色荧白,倒将林地映亮了几分。众人各运气飞行,随那男子飞到一片松林。方才还静悄悄的,入了松林,却听得周遭枭鸣四起,好生凄惨。那男子落地击掌,众人便看到群枭由松顶飞扑而下,绕众人头顶舞了一圈,随即哗啦啦撞向一棵粗壮的古松。
群枭一一没入古松之内,柳浊清见状,对顾乘风说:“师兄,难道那棵大树便是仙阵的破口?”
顾乘风未及开口,那男子已行七宝骞林指诀,以罡气护体,飞向那棵古松。顾乘风旋即释放天罡猎月檠,将其化作一团紫色气晕,命众人跃入其中,再行威灵指诀,化身剑气,遁入天罡猎月檠,同时驱之飞冲古松主干,眨眼功夫便入了哀牢山主峰圣境。
放眼望去,主峰圣境较之外围山峦到底有不同气象。四面仙鹤成群,神蝶乱舞。不必说那大磨岩峰顶金光闪耀的楼宇,远看去,雪云盘绕,楼宇仿佛悬在空中,尽显仙家瑰容灵气,单是与主峰并立的群峰,也各有其姿仪,又在彼此的掩映中百媚丛生,好似神女所化。
众人正为眼前仙境所迷,未察觉那引路的男子早落了地。待顾乘风察觉不妙,众人已法门大乱,飞升之力骤失了。好在顾乘风提前一步将天罡猎月檠化作一只雄鹰,众人坠落之际叫这雄鹰托住,才不至摔死。然而雄鹰飞出半里,羽翼却着了火,越飞越低,顾乘风自知天罡猎月檠即将现出原形,朝雄鹰后颈下力一推,这雄鹰俯冲而下,径直冲向一座小山。离山林丈余,雄鹰羽翼尽秃,化归原形,飞入顾乘风印堂,众人纷纷摔入林中,得树枝挂阻,总算平安落了地。
顾乘风确保众人未有伤害,这才四下盼顾着,试图从周遭景色辨别方位。柳浊清扶着右肩,问道:“师兄,怎么方才我感觉自己元、气散乱,内丹困于丹田之内,无法运转血魄。”
无念子说:“我听闻仙家三派各有一道殊途同归的法门,是专门用来惩治仙门弟子的。”
“千刀火海阵!”经无念子提醒,顾乘风登时大悟,道,“难怪方才大家三华无从调用,连我的天罡猎月檠也失了法威。”
柳浊清道:“看来这主峰圣境之内也叫灵毗上仙施了阵法,而且这阵法与千刀火海阵有莫大的关系。”
常朝云道:“没想到这灵毗上仙如此厉害。这仙阵原是敕夺仙门弟子法术,以施惩戒的,她竟有本事叫咱们魔界中人也用不上法术,我们都低估她了。”
柳浊清此刻想起那领路的男子,道:“定是那侏儒从中作怪,将我们引向阵法的。”
顾乘风摇头道:“他早提醒我们,就算他有意将我们引入阵局,也是我们咎由自取,怪不得人家。”
不言师太左护法道:“当务之急是离开这鬼地方。依我看,此地颇为邪门,我们要加倍小心才是。”
顾乘风左右两边瞧了瞧,说:“不错,这山中林地四处景致大同小异,我们沿路加以标记,当心迷路才是。”
一行人由顾乘风带领,走得小心谨慎。柳浊清以指力在树干上留有“人”字形掐痕。常朝云不放心,拔下发簪,从中折断,一股幽香即刻四散。眼下常朝云失了法术,无法调用三华,以血魂香标记路线,不过单凭她灵敏的鼻子和发簪中的香粉,仅作标记之用是绰绰有余的。
他们行了一刻钟,天色大黑,无念子遂以卵石相击取火,折树枝为炬。众人如此这般举火摸黑,又行走了一个时辰,直至常朝云抽动鼻子,道,“我们又绕回原地了”。
柳浊清在近旁几棵大树上察看,随即发现一道掐痕,回头道:“师兄,是我做的记号。”
不言师太两位护法上前几步。左护法道:“顾公子,依我看,这地方不靠法术难得走出去。”右护法道:“现下天色已晚,不如就地过夜,待明日天光大亮,若气候晴好,我们可依日头辨别方位。”
顾乘风略作思忖,道:“也好,大家今日也乏了,不如早作休整,明日再想法子走出这山林。”
各人盘腿而坐,围在篝火边吃了些干粮。柳浊清饮水之际,才发现壶中清水所剩无几。她收好皮壶,对顾乘风说:“师兄,若找不到水源,我们怕是难得撑过三日了。”
顾乘风点头不语,明面上不慌不忙,心里却犯了愁。他们一行人现下三华凝滞,不能施法,无异于凡人。只因各人多少有些拳脚本领,应付寻常麻烦尚可,若果真林间没有水源,他们一时半会儿又找不到出路,恐怕只有榨树叶为汁,方可生存。
如此想着,顾乘风捱到半夜才入眠,翌日天色微熹,他便醒了。听着林间鸟鸣,似乎又信心满当起来,于是他拟定一份计划,待天色大亮便将其告知众人。他觉得不言师太两位护法最通音律,若林中有溪流涌动,由她们二人时时聆听,比其他人等更得优势。无念子本是一条银尾狐,虽已修得人形,到底比凡人胎躯多几分灵气,由他来领路或许更为妥帖。至于凭日头辨方位的人选,自然非顾乘风莫属了。他幼时尚未修习法门,已初通攀岩腾体之术,这林间乔木都是百年巨树,若爬上顶梢,略有不慎恐怕非死即残。
常朝云听罢,抬头看看周遭的树木,道:“你一个人太危险,我随你一同爬上去。若中途有什么意外,也有个照应。”
柳浊清道:“师兄,你如此安排,倒显得我无用了,好似闲人一个,半点力气也使不上。”
顾乘风笑道:“现下大家都似凡人,你拳脚根基薄弱,莫要逞强了。”
顾乘风这计划虽好,待他与常朝云跃上树干、爬上树顶,才知计划赶不上变化。方才在林中,他们并未留意雾瘴,这会子方知雾瘴之厚重,已没过树冠,绵延四方,哪里还看得出太阳的方向?顾乘风抬眼看天,对常朝云说:“以我的脚力,冲上一两丈倒不难。我现在试一下,若可冲出雾瘴便好,若冲不出去,再做它想吧。”
常朝云道:“我托你上去。”
顾乘风双足压枝,奋力一跃;常朝云见准时机,向他双腿使力上送。一跃一送之间,顾乘风绷直了身子,试图以双臂拨开雾气。冲力将他急速推出,然而眼前净是雾瘴,凭眼前所见,他实在分不清自己升了多高。只有一股冷飕飕的风,迎面灌着,袭击他的头发、眼球和脖颈,丝丝入扣地交代着他飞腾而上的速度和节奏。
他终于落回树梢,什么也没看见,只是那树梢的枝桠受不住他下坠的力道,咔嚓一声断开了。顾乘风措手不及,随那折枝落下去,好在常朝云抱紧树干,抛下袖纱,顾乘风才于慌乱中接住袖纱,悬在离地三四丈的高处。
柳浊清方才见顾乘风坠地,不觉喊出声来。待顾乘风得了救,她高呼道:“师兄可还好?”
顾乘风自嘲地笑着,说:“我并无大碍,可惜雾瘴太浓,现下日头何方,便是在树梢上也看不清楚。”
既方位不明,众人便知,要想活着走出这山林绝非易事了。若能在两日内走出去倒还好说,万一两日还走不出去,总要寻到饮水方可活命。这一干人等便在林中兜兜转转,一忽儿西一忽儿东,总之走来走去,乏了累了,不安与恐惧也在彼此间传开了。
不言师太两位护法怨气最大。本来前几日那残疾男子现身山林,她二人已心生疑虑,只是碍于不言师太对她们早有交代,凡事需听从顾乘风差遣,她们也不便多言。这会子法术尽失,被困在山林,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句句都指向顾乘风,柳浊清虽不服,却被顾乘风眼色按住,直到右护法道:“我们苦修两百来年,原是看师太出身长白山,以为入她门下也有个大好前程。想不到长白山弟子也有自以为是的无能之辈。”
柳浊清憋不住怒火,堵在两位护法身前,嚷道:“若不是看在不言师太过去是我师叔,我早结果你们性命了。一路上你们二人阴阳怪气,莫要以为我师兄脾性好,由你们满口屎尿,便是不敢得罪你们。”
不言师太左护法道:“柳姑娘,舌头生在我们身上,我们爱说什么还要你来允准?你们仙山正室果然好大的架子。”
常朝云道:“事到如今你们还有功夫闲扯?我们饮水已无,又在这山林中兜圈子,与其吵吵嚷嚷,不如省些气力来得实在。”
此后众人再未多言,只在方位左右不定时各人才说几句,然而具体定夺往何方去,还由顾乘风说了算。暮色临近之时,不言师太左护法突喊一声“有动静”,众人停步,屏息凝听。右护法和常朝云几乎同时听到异响。常朝云道:“不错,是水声。”右护法则指向右侧,说:“声响从这边传来。”
众人循声而行,走了一里路程,先下坡,又上坡,随即转为平路。这一里路程也因苔滑路怪,叫众人走得相当费劲。水声越发明显,众人步伐便快了不少。柳浊清走在最前头,因脚下湿滑,抱住一棵大树,回头喊道:“师兄,我看到了,是一条小溪。”
远看去,那小溪藏在雾瘴之中,窄而直,仿佛一根用旧的银针。雾瘴在那溪面起了些许变化,原是灰白,靠近溪面却呈紫色,把灌木染作靛蓝了。常朝云心思细密,方才一路上听闻鸟鸣阵阵,这会子周遭静下来,只闻溪流汩汩,她不免起了疑心,对顾乘风道:“为何这溪流近处竟无鸟鸣,你可觉着奇怪?”
顾乘风抬头看看树顶,说:“许是这近处有鸟群天敌?”
无念子道:“鸟儿善辨毒物,万一这溪水有毒……”
柳浊清回头道:“这溪水氲汽的确有些诡谲。可是我们好不容易找到这处水源,若这竟是唯一一处,我们接下来几日又走不出去,那又如何是好?难不成看着溪水,却要生生渴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