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这位姑娘修为了得,想不到竟是醉仙姑的入室弟子擎羊圣姑。”天枢道长好生打量常朝云,“擎羊圣姑神秘非常,似乎有几重身份,人称淫香子,擅炼奇香,只是炼香之法惨无人道。我有一言相劝,你若听得进去,来日莫再炼那等毒辣的邪香才好。”
常朝云冷笑道:“我若听不进去,又当如何?”
天枢道长叹道:“今日你救了我们,足见你也明辨是非,与那些大恶之魔截然不同。你若一意孤行,不愿收手,他日我们与你狭路相逢,我等定放你一回生路,只当还你这次的人情。再有下次,擎羊圣姑,你便莫要怪我们不留情面了。”
常朝云道:“人情就免了。我本来也不是要救你,这人情我便白送于你,你也不必假惺惺摆一副君子做派了。道便是道,魔便是魔,我自入魔道之日起,与你们仙道之众便是敌人。你爱教训别人,回你的丹霞山去,自然多的是弟子听你教诲,在我跟前大可不必白费口舌。”
常朝云此言一出,天枢、天权二道面面相觑,也不便再作言语。及至子夜时分,众人皆打坐入定,常朝云与顾乘风一前一后出了山洞,飞至悬崖顶上。
这日阴风不断,天上却无几多云丝,于是弯月如钩,星光清朗,把悬崖顶上稀疏的乔木映出些许倔强来了。常朝云走在前头,慢慢地,顾乘风跟在她身后一丈处。二人走到一棵一人抱的松树下,常朝云忽然止步,说:“我师父可还好?”
顾乘风略有失望,却笑道:“醉仙姑魂魄早已归位,只是道行所剩无几,再行修炼恐怕并不容易。”他一面说着,一面打怀中掏出那面锦帕,交与常朝云。
常朝云展开帕子,落下两行眼泪,那泪水滴在帕子正中的蓝鹊刺绣上,蓝鹊登时活泛起来,虽仍为刺绣之形,却在那帕子上振翅翘尾、顾盼生姿。
常朝云垂眼看着锦帕,叹道:“师父,你浪费了千年道行,只为一个虚空的灵魂,究竟是为什么?”
“醉仙姑是至情至性之人,世人觉得不值,也许在她却是最值得的。”
常朝云道:“师父只是太傻,未经凡俗世事,才将情爱看得比性命还重。若她与追云子当真做了夫妻,也许追云子不过是个庸俗男子,好的固然好,坏的一面也明明白白现出形来。正因追云子只留一副虚无的灵魂,师父未能见他凡俗的一面,他便成了师父的心结。于是他好处愈发见好,天长日久,在师父眼里,自然比日头还要闪耀,比星辰还要灿烂了。”
顾乘风道:“也不怪醉仙姑身为魔界中人,却得仙门敬佩了。”
常朝云嗤之以鼻,冷笑道:“可是我师父又落了什么好处?她魔功了得,本应有一番大作为,莫说统领一方妖精魔怪,便是与护法明王争辉,她也够格。然而如今,她千年道行毁于一旦,个中辛酸,那些高高在上的仙门中人又如何体会?”
顾乘风道:“所以方才天枢道长与你好言好语,你却毫不领情。难道你当真认为仙魔二界非彼此对立不可,绝无半点共存互生的可能?。”
“不错,仙魔二界本来就势如水火,何来共存互生之理?茑萝仙子还出身仙门哩,你们仙界可当她是自己人了?不是我们魔界不容你们,是你们仙界容不得我们魔界。”
顾乘风摇头道:“若果真如此,为何当年仙门鼎盛之际,我们仙家三派祖师不想法子彻底灭了兕虎神君及一切邪魔外道呢?这世上万物都是相生相克的,我竟不信,兕虎神君没有克星。仙山祖师尚可放魔界一线生机,可见神魔二界也不尽是有你无我,绝不容于彼此的。”
常朝云道:“亏你在仙山修行多年,竟不去想,仙山修行何以事半功倍?一者,万灵既死,除非元神借体复生,否则三魂七魄必在九日内散于四野,恶灵凶魄若为水土吸纳,孕育新生则成邪煞之炁,至于善灵圣魄则化罡炁,聚于仙灵之所。若非我们邪魔外道存世,任由万灵自在生息,凡人都活上一百来岁,你们仙山又哪来这许多善灵圣魄化就的仙灵罡炁?我们修炼魔功常以活物性命为代价不假,可是生死原在天理循环之中,你们受了益处,恶事只由我们来做,你们三山的祖师又怎会想不到这一点?”至此,常朝云撇嘴一笑,又说:“二者,你长在仙山,从没有为衣食担心,便无从想象我们魔界无凡人供奉是何等处境了。有能耐结交达官贵胄的,尚能讨些好处,若无能耐的,或抢或偷,也算本事。”
“为何竟不自行耕作呢?”
常朝云笑道:“你当真是长在仙山,竟不知仙山以外的艰辛了。魔界生存,若抢不过人家,便只有被人家抢的份,到底你们仙门强盛,我们魔界之中,势单力薄者其实是自相残杀的。便是修行的洞府,哪个不是凭本事霸占的?魔功上乘者尚可与你们仙门俗修者略作争夺,小妖小怪为了一方丘山大打出手,你死我活的也不是稀罕事。可是话说回来,你们仙山凭什么得凡人供奉呢?当真是凡人敬仰你们仙山不成?说到底,是因为有我们邪魔外道,凡夫俗子们才心甘情愿供奉你们仙门弟子哩。你方才说什么神魔二界共存互生,我来告诉你,当真要说神魔共存互生,也是先有我们邪魔外道再有你们仙圣神明立足之地。你们仙山祖师不灭兕虎神君,不斩断一切邪煞之灵,且不说他们有没有此等本领,便是有这本事,他们又如何想不到我方才所言之理?与其说是你们仙山祖师放了我们魔界一线生机,莫如说他们是为你们这些徒子徒孙留了条长生长存之路。”
顾乘风听罢,踟蹰好一会子,问道:“你既然憎恶仙门,今日为何救我们?需知今日若非你出手相救,重明、玄鹤二派必受重创,岂不是你们魔界中兴的大好机会?”
常朝云道:“那上官龙既有本事将你们困在黄羚谷,自然也有法子让你们为他所用,绝不会一味杀了你们,白白浪费你们这七人的。我们常氏兄妹与韩中直虽谈不上几多交情,到底都效忠当今南淮皇上,从他嘴里,我也知道了不少白泽观的秘密。他曾说漏嘴,提及上官龙以蛊瘴之法融他们白泽观先天俑术,可达终身操控仙门弟子的目的。”
顾乘风大惊,道:“竟有此事?”
“只是要操控仙门弟子,需阻其三华,方可灌蛊虫入体。那蛊虫抵达天柱、印堂、百会诸穴,受蛊者便会神智大乱,施蛊者再以俑术操控既成。”常朝云冷笑道,“你们既然中了上官龙的奸计,他若只想除掉你们,实在犯不着如此麻烦的。我虽不知你们为何在谷底三华受阻,但是韩中直曾夸过海口,说他师叔调出了一种瘴毒,叫作子母焚心瘴,此瘴分子、母二方,各自无色无味无毒,便是修为精如丁贤梓也难于发现,可是一旦二方在仙门中人体内混合,便会毒性发作。中毒者越是运功行气,毒性发展越是迅速。只可惜这子母焚心瘴毒性一旦发作,体内瘴毒便由心脉迅速散向颅顶百会穴,需受蛊者源源不断吸入瘴气,毒性方可持续。”
顾乘风恍然大悟,道:“看来我们在黄羚谷底无法运功,正是为这子母焚心瘴所害的。难怪了,上官龙定是早早在那黄羚谷底散布了一方毒瘴,而另一方,可能就在那丁贤梓和宋渠的人俑身上。他选择黄羚谷是因此谷狭长深凹,瘴气一旦聚集则不易消散。若真如你所言,上官龙这次静心布局,当真有吞并我们重明、玄鹤二派之心了。”
“你以为我救你们竟是出自好心?你错了,我只是不想看到你们仙界叫一个自作聪明的疯子给控制。强敌再强,总有弱点,敌人若是疯子,那才糟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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