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衡道长听得此言,再不吭气了。他如何不知,现下这栖霞谷中,人人都在审时度势,莫说仙门了,便是那些个魔界中人也并无立场。就说冥火金尊吧,方才他还担心死在天枢道长剑下,这会子他倒放了心。毕竟方才一番打斗,他早发现仙道各有保留,都不敢全力以赴,只要他们信不过花禅婆,仙众始终是一盘散沙,于他自然是好事。从长远看,他希望茑萝仙子死在栖霞谷,可是茑萝仙子一死,花禅婆与仙山结盟再无阻碍,天枢道长一句话,他便没了活路。所以思来想去,还是花禅婆败北于他有利些。那茑萝仙子虽然可恶,到底用得着他,应该不会任由天枢道长一众杀他报仇。如此权衡,冥火金尊这才拿定主意,待花禅婆、茑萝仙子斗到紧要关头,他务必出手帮茑萝仙子一把。
至于常朝云,现下她有援兵在侧,自然多了些选择。若花禅婆大获全胜,她信守诺言最好不过,万一花禅婆食言,有顾乘风在场,常朝云好歹有逃出去的希望。回头再想,那茑萝仙子到底是一代魔主,素日里便有诚信之名,想来也是个收买人心的好手。同为魔界中人,常朝云不难猜出,茑萝仙子收买人心,自然有扩张势力的野心。诚然,野心家是靠不住的,可是把野心当作共同的目标,野心家又最可靠不过了。花禅婆有没有野心常朝云不得而知,茑萝仙子的野心却赤裸裸摆在明面。常朝云深知,在利益的联结中,最值得信赖的反倒是野心与贪婪。常朝云想得越多,越发左右摇摆,她也不在乎谁胜谁负,总之哪头胜出她便押注哪头,稳字当先,倒不担心丢命。
方才孙笛强忍着剧痛,此刻稍有松懈,丹田登时刺痛不已,险些从雄鹰背上滑落。天枢道长见状,飞至顾乘风一行身侧,掐住孙笛脉门,道:“你伤得不轻,恐怕仙根已有折损了。”
顾乘风道:“想不到花禅婆婆如此心胸狭隘。孙兄弟当日救我们出去,并非有意要背叛她,只是念在我曾救他一命,这便……”
天枢道长摇头笑道:“花禅婆也算得手下留情了。否则,依他的修为和道行,花禅婆取他性命实在易如反掌。再说,他既已为花禅婆收容,就是栖霞谷的人,纵然未入正室名册,放你们出谷,也是吃里扒外之举,受这等苦头并不委屈。”
顾乘风道:“天枢道长,晚辈有一事相求,不知道长可能答应?”
天枢道长问:“但说无妨。”
“孙兄弟虽曾是付千钧门徒,与付千钧绝不是同路人。晚辈恳请天枢道长收容孙兄弟,便在丹霞山做个仆役也是好的。”
天枢道长捋须道:“他师父付千钧原是昆仑白泽观弟子。你该去求李掌门才是。”
顾乘风犹豫道:“付千钧到底有欺师灭祖之名。我担心李师姐不愿收容孙兄弟,又抹不开我的情面,左右为难。”
孙笛哑着嗓门,道:“顾大哥不必为我考虑。我本来烂命一条,能活到今日已知足了。”
左仪道:“师兄,李掌门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孙笛修的是白泽观法门,按理说也算是白泽观俗修弟子。他现在身受重伤,李掌门也许可以网开一面,将他收进门。”
天枢道长说:“不错。李掌门并非绝情寡义之人,孙笛重伤至此,我想……”
天枢道长叫李冬寻打断话头。众人这才看到李冬寻领着三名护法朝这头飞来,落在一片金叶子上,冷笑道:“我昆仑山可不是藏污纳垢之所,付千钧这等奸贼的徒子徒孙休想踏我山门半步。”
天枢道长赔笑道:“李掌门,孙笛身份尴尬,你不肯收他也是人之常情。不过……”
李冬寻道:“谢师伯爱送人情,何不自己将他领回山去?丹霞山物产丰饶,也不多他一双筷子。”
天枢道长凝着笑脸,不便作声,只看向顾乘风。李冬寻又道:“顾师弟,你与他是什么交情,我管不着。不过我有一问,同是付千钧门徒,那尤峰无处可去,你由他去了,何以在孙笛身上,你却格外费心?”
顾乘风不知如何回答,思虑良久。李冬寻笑道:“你看,你自己也是有的放矢,并不滥行善举的,足见亲疏远近你自己分得清楚。付千钧和上官龙狼狈为奸,是我白泽观的敌人,他的弟子,我当真收入山去,如何服众?就算山中无人反对,我来日再要立规矩,怕也形同虚设了。”
“顾大哥,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人各有命,若我可以活着出谷,劳烦顾大哥带我拜祭师姐。万一我死在谷中……”说到这儿,孙笛摸向脖颈,扯下一块玉坠,放在顾乘风掌心,继续说,“这坠子是我师姐赠我的,万一我死在谷中,顾大哥便把这坠子带去我师姐坟前,与师姐同葬,也算物归原主了。”
顾乘风垂眼一瞥,见那玉坠形似弯月,近乎透明,上有阴刻文字,细看去,只见七个小篆字:“一箭双贯落碧空”。他心头一震,将那玉坠紧握住,不禁低声自语道:“看来口诀的缺漏尽在其中了。”
夏侯姊妹那边,因不辞仙姑旧疾复发,又不得不运功抵御铺天盖地的毒物,此刻需赤眉药仙为她封堵穴道,才不至于伤及根本。不言师太一肚子怒气,从旁襄助赤眉仙姑之余,低声唠叨着。不辞仙姑三华稍稳,对不言师太道:“姊姊何必生这等闷气?想来天枢道长也有他的顾虑。留着单云岐总归多一条退路,姊姊要杀他,往后还有机会,何必急于一时?”
不言师太射一枚风雷神珠,打散一条毒虫,道:“单云岐何等心高气傲?他肯乖乖听从茑萝仙子,要么受制于她,要么有求于她。没猜错的话,天禄岛一役他一定伤了仙根,而且伤得不浅,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