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父亲严厉的斥责声中,小男孩从地上爬起来,压下了巴掌在脑子里留下的‘嗡嗡’声。
“我问你,你做的对吗?我和你的妈妈是怎么教育你的?”
“老老实实做人,本本分分做事,不欺负……不欺负别人……”
“哼,记得还挺牢,那你是怎么做的?”
“我,我……我救了瘸子叔叔……”
听到小男孩这么说,看好戏的中年妇女脸上顿时多了几分热切,为了方便别人听到,声音也大了一些。
“你看看,你这孩子有时候就是分不清好赖呐,比勒尔,我看你也别在这里摆摊了,西市不是有个老巫医吗?回去好好找那个老巫医给玛尔扎哈这孩子看看病吧,这破了相不要紧,要是脑子出了问题可真的是大麻烦,到时候连媳妇都找不到,那麻烦可大咯,到时候谁继承你的‘家业’啊?”
在街道新的笑声中,比勒尔父子俩灰溜溜地收起了杂货摊子,不管什么时候,这街道总是能传出快活的笑声,好像这声音不是在笑自己似的。
跟在面色铁青的父亲身后,玛尔扎哈低下头。
“爸爸,我……我说的是实话……那个馒头有毒……瘸子叔叔吃了会死的……”
“咳咳……咳咳……我也知道西市有一个老巫医,玛尔扎哈,明天我带你去看看,你总是有奇奇怪怪的说法和想法,或许你真的是生病了,
咳咳……孩子,爸爸跟你道歉,刚才爸爸不该那样打你的,但你实在是让我恨铁不成钢,我比勒尔一生人穷志不短,活的坦坦荡荡光明正大,从来都没有做过那样卑劣的事情,哪怕欠别人一枚铜币我都睡不着觉,
孩子,你真不该这么欺负人的……那个瘸子叔叔是爸爸好不容易才说服其他摊主才让他在那里乞讨的,咳咳……你可能觉得爸爸又说教的多了有些烦,但爸爸还是要告诉你,做人永远都要有自己的底线……就算是父亲走了,你也要活的坦坦荡荡,当个好人……”
本想抚摸一下儿子的脑袋好好道个歉,男人的咳嗽声却越来越剧烈,摊开手心的男人看着掌心里的深色鲜血,不动声色地在口袋里的布巾上擦了擦,看到父亲这副样子,玛尔扎哈直接哭了出来,眼泪滚滚。
在恍惚间,小男孩在异象中看到了倒在床上失去呼吸的男人,床边的椅子上还有另一具尸体,那是失去丈夫本就心力衰竭,面容憔悴的母亲。
父亲的离世终于让悲痛的母亲再也无法坚持下去,一同离开,这是幻象想告诉自己的残酷事实。
今天回家的话,他就会成为孤儿,永远地失去自己的爸爸和妈妈。
“呜呜呜,爸爸,咱们不回家了好不好?求求你了,咱们不回家好不好?你现在就带我去找巫医好不好?”
玛尔扎哈的哭声终于还是让男人停下了脚步,心里更加心疼自己的孩子,比勒尔后悔自己刚才下手太重。
犹豫了一下,眼角有些酸涩的比勒尔先是颠了颠怀里轻飘飘的钱袋子,又抬头看了一眼还早的天色,男人终于下定决心点点头。
“也好,那咱们现在就去,放心,咱家有钱,咱们不管花多少钱都得看好病,爸爸还指望你长大以后能孝敬爸爸呢,为了你,爸爸还得好好挣钱养家,明天出摊子跟那个瘸子叔叔好好道个歉。”
话音落下,脑袋嗡嗡作响的玛尔扎哈绝望地在新出现的幻象中看到了父亲倒在一处陌生房间的景象,四处都是血,到处都是血,入目之处全是爸爸的鲜血,
一个带着兽骨面具的老人惊吓地摔坐在地上,视自己如瘟疫,嘴里满是污言秽语,仿佛自己是诅咒之子,爸爸的尸体被巫医丢了出来,就像是富人丢下的一根烂骨头,倒是爸爸的钱袋子老巫医握的很紧。
再也压抑不住自己的悲痛,玛尔扎哈拉住父亲被风沙侵蚀的干枯双手,紧紧地抱住眼前的男人,把头埋在爸爸的怀抱里。
“爸爸,爸爸,让我抱抱你,让我抱抱你,让我抱抱你好吗?”
宠溺地抚摸着对自己撒娇的小脑袋,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男人干涩的眼角开始止不住的流泪,微笑着哭泣的男人蹲下身体,满足了儿子的小小要求。
他虽然赚不到钱,但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他向来都会尽量满足儿子的愿望。
“咳咳……多大的孩子还哭着撒娇,等看好了病,找你妈妈去撒娇吧,别指望这样就能让爸爸原谅你今天的行为……”
父子俩人就这样拥抱着彼此立足于街道之中,玛尔扎哈没有松开父亲,父亲也没有松开自己的儿子。
十分钟过后是如此,半小时过后也是如此,直到一小时左右的时候,终于有人玩笑似的语气喊了一句。
“比勒尔,知道你们父子情深了,问题是能不能回家再恶心人去?站在大街上不碍眼吗?”
这是在开玩笑吗?
这不是在开玩笑?
如果父亲能硬气一点骂回去,这句话就会变成玩笑吧?
胸前父亲的余温已经化作冻彻心扉的冰凉,玛尔扎哈睁开泪眼模糊的眼睛,不得不接受了父亲已经永远地离开自己的现实,他原本想这么一直抱下去的,仿佛这样子父亲就还在自己的身边。
可现在,父亲再也没办法跟自己说话了。
把自己的鼻涕擦在了父亲的肮脏的领口,玛尔扎哈默默流泪,这是他唯一能为父亲留下的东西。
小男孩看向说话的人,他还记得是心灵手巧的爸爸为这家人免费造了一张木床,就因为那个男人祈求了几天,爸爸就放弃了索要工钱,说他也不容易。
爸爸把他当成需要帮助的街坊邻居,他把自己和自己的爸爸当成了什么?
这个世界上活着的人,谁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