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莲生大师!”
黄天重重强调了一遍,然后沉声说道,“莲生大师召见我,说老和尚是他的一位师叔,如果老和尚在牢里做出一些奇怪的事,或者牢里发生了什么离奇的事,一定要第一时间事无巨细禀报给他。”
老张闻言,瞳孔中发生了一场小地震。
心中有了更多的疑虑与担忧,却不敢再轻易问出来。
隔墙有耳,祸从口出。
再继续追问下去,老张担心自己本来没有祸事,也会平添祸事。
得到了自己想要得到的解释,老张却觉得屁股底下的凳子好似有刺,有些坐不住了。
看老张扭来扭去的不自在模样,黄天挥了挥手:“你去忙吧,老张。把事情做好就成了,不用一直守在我这里。”
“好的,黄头。”
老张应了声,退出牢头值房。
走在通往下两层的甬道里,老张一点一点地收起脸上的表情与眼中的情绪,嘴唇翕张,无声自语:“把一尊佛陀关进攘奸卫天牢,还明里暗里各种泄密,这是在试探什么?又是在试探谁?”
待到走出甬道,路过地下二层监狱入口处,老张脸上瞬间泛起了平日里最常呈现的面貌。
和气,老实,不起眼又习以为常,让人一看就觉得这家伙靠谱。
好似刚刚那个无声自语的人,并不是他老张。
牢头值房。
黄天眉头紧皱,总感觉有些地方不对劲。
上头把老和尚关进攘奸卫天牢而不是更适合的钦天监,不对劲;
张易之叔父的提醒表面正常,深入想想,也觉得哪里不对劲;
指挥同知莲生和尚的态度,不对劲;
老和尚的表现,不对劲;
还有老张,前后体现出来的感觉,也不对劲。
“半个月。”
忽地,黄天想起张易之叔父说的时间节点,若有所思,呢喃自语。
“半个月!”
钦天监,整天都睡不醒的老监正身旁不远处,入内内侍省都知、右监门将军栾武声音轻柔但意志坚定说道,“老监正,陛下请您这半个月辛苦辛苦,看好神都天京。”
“唉!”
老监正长长叹了一口气,从摇椅上缓缓翻身坐起,没好气说道,“我都一把老骨头了,黄土都埋到了嗓子眼,陛下还要差遣我,真是……”
栾武闻言,眼角微微眯起,握着拂尘柄尾的右手稍稍用力,白皙的指节稍稍泛青。
主辱臣死。
身为皇帝陛下的大珰,栾武不可能坐视皇帝陛下受到丁点亵渎与怠慢。
哪怕面前之人是好几层楼那么高的老监正,是李氏皇族的一极柱石,是皇帝陛下极为敬重的老臣和重臣,也不行!
“伱呀你,总是这么急躁,一点就着。”
老监正忽地改了口,指着栾武批评起来,“劝你随我修修道,求个真静,你偏偏不听。不然的话,何必困在小小的皇宫里,做一只笼中雀?天下之大,何处不可去?”
栾武眼角舒展,指节恢复白皙,却对老监正的话不为所动。
自由?
他一个太监要自由何用?
只要能为皇帝陛下分忧,在宏图大业中出一分微薄之力,在皇宫大内做只笼中雀又何妨?
“唉!”
老监正又谈了口气,没再劝下去。
人各有志。
牛不喝水也不能强按头。
只是可惜了一个顶好的修道苗子。
“回去禀告陛下,就说老夫虽然老了,但还有些子力气,半个月而已,就算来再多仙神佛陀,神都天京都不会出事。”
叹完气后,老监正轻声说道,“就算老夫不顶事,也还有国子监的祭酒,在家休养的卫国公可以兜底嘛。”
“卫国公另有要事,祭酒也抽不出时间。”
栾武坦诚回道,“所以,这半个月,只能请老监正多多辛苦辛苦了。”
“卫国公有什么事我不问,打打杀杀的,不好。但是有什么事能比我还宅的祭酒离开他那个四方阁?老夫甚是好奇啊。”
“老监正不要为难咱家。”
“不能说?”
“不能说!”
“那就算了,老夫自己去问祭酒。”
面对想要耍赖的老监正,栾武不吱声,没有阻止的意思。
就这么坐视老监正伸了个懒腰,然后身影消失。
甩了甩拂尘,栾武慢悠悠离开钦天监,回宫复命去了。
国子监。
老监正轻车熟路来到一处藏在诸多参天大树底下的池塘,找到了披头散发跣足,脸上衣服上手上有很多墨迹,正蹲在池边,看着水面怔怔出神的祭酒。
四下看了一眼,老监正寻着一块鹅卵石,摄到手中,用力扔进池里,溅起水花给祭酒洗脸醒神,喊了一声:“嘿,邋里邋遢的颜老头,在这干嘛呢?”
祭酒头也没回,抬起左手,用脏兮兮的衣袖把脸上的水渍擦掉,继续盯着水面发呆。
“嘿!”
见状,老监正来了脾气,又摄来一块石头,仍在祭酒旁边的水里,溅起一大捧水花,浇了祭酒一身,口中还嘟囔道,“老邋遢居然敢不理我,反了你了!”
这一回,祭酒没有不搭理老监正。
他也不擦脸上的水渍,更不去管身上的水痕,一屁股往后一坐,随后四肢伸展,整个人躺在池边青条石上,稍稍扭头,斜睨老监正,似发问,又似自语,问道:“瞌睡虫,你说这水里倒映的天,真像佛门那些秃驴所谓的‘镜花水月’那样,是虚妄的吗?”
“我不知道。”
老监正很是光棍地抿嘴摇头,“我从来不去想这些想不明白也很难证明的东西,有那个时间,美美睡上一觉不香吗?”
祭酒剜了光棍的老监正一眼,然后无奈自嘲:“啊!我真是昏了头,居然问你这个瞌睡虫。唉……上天啊,赐我一个可以认真交流的人吧。”
老监正当作没看见祭酒的眼神,没听到祭酒的话语,径直问道:“栾太监说你这些天有事要忙,没时间看顾神都天京。老邋遢,我挺好奇的,什么事能让你走出这个破国子监?”
“还能有什么事?”
祭酒摆正脑袋,双手摊开,左手垂进池塘,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池水,右手随意拔了根草,含在嘴里,无所谓说道,“上次废太子僭越敕封的无生老母一事呗。”
“嗯?”
老监正感到有些惊诧。
这件事在钦天监的职权范围内,老监正已经交给自己另一位副手去处理,而且进展很顺利。
怎么陛下又让老邋遢插手这件事了,而他却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