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纤月挽起袖子给玉楼春看,白白嫩嫩的小胳膊上,仔细看时是有很淡很淡的掐痕。
尽管想出去拿刀砍死杨温,玉楼春毕竟理智尚存,杨家举家还乡她早有耳闻,只是杨温何至于父女两个躲躲藏藏如此狼狈,等小银兔儿告完状,她得好好去审一审那个混账玩意儿。
她低头亲了亲杨纤月的胳膊,不动声色哄她继续往下说,“银兔儿是去年从金陵回来的呀?是在金陵好,还是回来好?”
“嗯……在金陵好一点点吧……回来以后夫人每天都在哭,骂银兔儿,跟阿爹吵架……”
“然后几天前,一二三四”,杨纤月扳起手指头算不清楚,“唔,天都没亮银兔儿就被阿爹叫起来,跟夫人他们一起坐车去舅舅家,嬷嬷都没跟我们一起。舅舅给哥哥姐姐弟弟他们屋子住,银兔儿没有屋子住。舅妈不让表姐跟我玩。然后阿爹很生气,还没有吃饭就抱着银兔儿出来了。”
她条理很清楚地讲完了,末了还添上一句:“姨母,我悄悄告诉你,我昨天晚上听到阿爹在哭。”
玉楼春听得眉头紧皱,杨家一定是遭了大事了,好歹杨温还没丢下这个小女儿,算他有点良心。她也不再追问,搂着杨纤月又亲了一口:“咱们银兔儿这么聪明这么漂亮,舅舅舅母不喜欢姨母喜欢!舅舅不给你屋子住,姨母家随便银兔儿住!”
杨纤月开心死了,抱着她的脖子拼命蹭,把心爱的布老虎都拿出来跟她一起玩,甚至咧开嘴露出她掉了一个门牙的黑洞洞给玉楼春看,“银兔儿换牙牙啦!昨天掉的牙,流了好多血,银兔儿都没跟阿爹说呢。在家的时候就有点松啦!嬷嬷说换了牙就长大啦!”
玉楼春把杨温晾在一边专心哄孩子,直到入了夜,杨纤月迷迷糊糊窝在她怀里睡着了,玉楼春才恋恋不舍把她交给薛夜来,还不忘吩咐一句:“你给小乖乖打扇子要轻一点。”
薛夜来在她跟前一贯不着调:“姊姊,厨房刀磨好了,你砍完人记得叫我去帮你埋。”
西厢房里门窗紧闭,昏黄的灯影下,杨温茕茕独立,两肩下垂,背也稍稍有些驼,当年会脸红会结巴的少年郎也老了,却还跟当年一样对玉楼春很恭敬,深深作了一揖:“玉姊姊……”
玉楼春一巴掌甩到他脸上:“闭上你的嘴!你也配!”
“你还有脸来?!你还有脸来见我?!阿芸没了,你还有脸来见我?!”她这一巴掌打得清脆,杨温脸上立刻就肿了起来,她指着杨温的手指直打颤,“我这里你也配来?你还敢自称是我妹夫?!”
她恨不能高声咒他怎的不去跳浔阳江,但夜深人静,小乖乖睡着了,她只能硬生生压低了嗓子恶狠狠地骂:
“杨温,枉你饱读圣贤书,你给我说清楚!我小妹子是怎么没的!我外甥是怎么得急病死的!你那黑心肝的夫人在哪里!在哪里!她们王家好家教,就这么害人性命!你包庇她!你纵容她害死我妹子!你还敢来!你,你!你怎的不去死!”
她两只手抓着杨温的肩膀,下死力地前后摇,骂的每个字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又抽了他两耳光,杨温就这么任她打任她骂,也不分辨,玉楼春只觉恨意难消,怒火不平,一遍又一遍地问“你怎么不去死”,拿起茶几上的青瓷瓶就往杨温身上砸,那瓷瓶落在杨温脚边碎了一地,几枝青竹散在地,杨温直直地就跪到碎瓷片上:
“玉姊姊,怒极伤身,姊姊不要动气,杨温马上就要去死的。”
玉楼春恍若未闻,瓷瓶清脆的碎裂声抽走了她最后一丝力气,她放开杨温瘫坐在椅子上,瞪着眼一滴眼泪也没有:
“我的阿芸,还有她的敬哥儿,若那孩子还在,如今已经十四岁了,他是你的长子。杨温,杨温,你如此无用”,玉楼春竟指着杨温笑起来,“你竟还放任她们欺侮我的银兔儿!你都没有好好对小银兔儿……我看错了你,我玉楼春怎么就看错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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