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夜来真情实感地打哈哈:“这断然不能,王姐姐有难处,我们姐妹一起帮衬,总能迈过这个坎儿。一会我派人拿玉姊姊的帖子上泉香堂请邵大夫到姐姐家去,叫他瞧瞧我侄女儿。”
她说完这句话,分明看见王九娘身后那一直呆如木头的黄衫女子抬头看向自己,满脸都是希冀。
可惜了,可惜了,薛夜来想,王九娘要的不是这个。
她想要的,是薛夜来许给她一个芳华榜的名额。
百花会每年不止选月下仙子,还要评一个芳华榜,受邀前来的客人们一人一只绢花,欣赏完所有姑娘的才艺以后,将绢花投给心仪之人,得花第一的就是月下仙子,得花数前十二名的,共列芳华榜。
待月楼办百花会七年来,名列芳华榜的姑娘们没有哪个不是摇钱树的。
玉楼春最初办百花会时,浔阳的青楼行院排挤她这个东都来的“空有虚名假清高的破落户”,在王九娘的唆使下,大多不肯接玉楼春的帖子。玉大娘子倒是放得下身段,一家家去游说,说动了周翠枝为首的几户人家送女儿来待月楼,由玉楼春亲自指点教导,而后在百花会上技惊四座,芳华榜上留美名,个个身价倍增。
王九娘她们回过味来,又求着要来,玉大娘子襟怀广阔,自是欣然接受,但是来参选可以,要受待月楼为期一个月的教导得交钱——玉楼春自己是不教了,可念奴临仙江三娘,都是玉楼春亲自调教出来的弟子,都是名满洪州。
王九娘她们自然是不想给钱,谁还不是自小苦练琴棋书画的呢!然而玉楼春当年名满东都,入幕之宾无数不是没有缘故的,莫说浔阳,就是全洪州,论才情也无人能望其项背,得了待月楼指点的姑娘收到的花,就是要比自己教的姑娘收到的多,参加百花会不就是为了上芳华榜么?比起上榜以后翻倍的身价,待月楼收的那点学费实在不多,何况上不了榜的退一半钱呢,真真是越想越值。
于是你也交,我也交,大家都交,大家都来待月楼受训,谁能选上又不好说了。若不是玉楼春揪着她的耳朵说了一百次不许,薛夜来靠百花会收各家私下塞过来“多多照看我女儿“的红封就能给自己养老。
王九娘一向悭吝,每年给受训的钱都啰啰嗦嗦,尽管王两两连续两年上榜,为她挣回的钱已经够她十八辈子的棺材本了,她还是觉得玉楼春办百花会手太黑。可王两两病得不行了,最阔绰的朱公子已经半月不登门,原要到手的天价赎身银子眼看着打了水漂,王九娘急需一棵新的摇钱树,所以才在她跟前卖惨示弱演这一出。
至于王九娘为什么宁愿这么豁出老脸,也不肯给王两两治病,薛夜来不用想也知道——怕是王两两病治好了,也不“值钱”了。
风尘中无非就是这么点事,薛夜来不打算追根究底,但芳华榜的名额她给不了也不会给许诺,这是砸待月楼的招牌呢!
果然,王九娘又开始叹息苦笑拭泪,只说王两两不中用了,薛夜来只是殷殷劝慰,将邵大夫的医术夸了又夸,几个来回下来,听的人都累了个半死,方四嫂还迷迷瞪瞪地劝王九娘:“都说邵大夫医术最好,能请他来可是大好事。”
王九娘终于耐不住焦躁:“两两如今是只能看她的命,我只求薛妹妹,帮衬帮衬我这两个不中用的小女儿。”
她话音刚落,一个女孩就伶伶俐俐地跪下来,黄衫的那个像根木头杵在那,等她的姐妹拽她才跟着直挺挺地跟着跪。
“使不得”,薛夜来侧过身子躲开,眼色都不用使一个,周翠枝她们几个立时把人扶起来,“两位侄女是如珠如宝的金贵人,万不可如此,快起来,大家都是风尘里讨生活的人,互相帮衬本就应当,哪位姐姐家的侄女儿我不心疼呢。王姐姐,等两个侄女挂了牌子接客,夜来一定第一个去相贺。”
帮衬也就帮衬到这了,还能怎的呢,薛夜来是打算装傻装到底的。
周翠枝不愧是最早跟着玉楼春挣了钱的人,眼色口才都了得:
”两两那孩子最孝顺,姐姐这样伤心,她心里也不安。哭也哭不好孩子的病,邵大夫妙手回春,等闲只给贵人看诊,难得薛娘子能请得动,两两年纪那样轻,何至于就不中用了?说不得是前头医师不中用……说来,两两侄女吃的是谁家的药?”
王九娘支支吾吾说不上来,只抽泣着一迭声说“不中用了”,众人风月场里摸爬滚打多年,什么事没见过,各自使着眼色不说破,后知后觉的方四嫂不合时宜地嗷一嗓子:
“王姐姐,你没给两两抓药啊?”
薛夜来被这一嗓子嗷得当场魂飞魄散,恨不得冲上去抓着方四嫂的膀子前后晃着问她“你这么没眼色当老鸨子怎么还没饿死”。王九娘也没想到会有人直接问破,目瞪口呆了一瞬,眼泪说来就来啪嗒啪嗒往下掉,又开始哭嚎:
“我的命好苦啊,我的两两啊,讨债的老天爷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