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居上位,徘徊沉吟;我是下流,廉耻自知。
霄壤有别,云泥已殊,镜破钗分,至此永休。
祝君有采,望君无恙。各从所好,各有所安。
兹今日始,不复往矣。若有相违,愿同此卿。”
她都知道了,李循想,纸里包不住火,她到底还是知道了。她平生最是自重,她不会再回来了。
玉大娘子一向杀伐决断说到做到,他们果然很久没再见过面,即便后来机缘巧合见了面,也再没有从前那些小意温存。
六月里狻猊儿出了天花,阿娴面不改色衣不解带亲自照料,一直到孩子退了烧,她一声不吭的,挺直的背却塌了下来,他望过去时,就见她垂眸敛目,泪盈于睫,他有几句话,含在嘴里,咀嚼许久都不敢问:
“阿娴,你是在哪里生下的这个孩子,那时有人照看你吗?那时我不在你身边,你疼不疼,怕不怕,你……恨不恨我?”
可他想起那支曾是玉楼春最心爱的,如今碎成三截儿的紫玉镯,怕玉楼春言出纪随,真的“愿同此卿”,只能三缄其口。
此刻他跟玉楼春一起哄着他们的狻猊儿,好似世上一对最平凡的夫妻,他张了几次口,却只能冷冰冰地问:
“阿娴,你身边养的小姑娘,是怎么回事?”
“从前宁安坊的姊妹留下来一点骨血,她娘临终前托人把她从上洛带到我这里”,玉楼春头也不抬,声音淡漠,“我们娘俩的事,不劳贵人过问了。”
“上洛?她来的地方倒是很好。”
上洛地处襄州,如今在北燕手里,北燕伪帝是昆仑奴与北狄舞女生的小杂种,手下的兵士全是关外狄人蛮子,进关后譬如老鼠进了米缸里,四处搜刮,中原沃土被他们糟蹋得不成样子。前些年打着仗时,中原父老就扶老携幼地南逃。这几年议和了,襄州就分成两半儿,依旧有不少人想方设法经上洛武关一线归乾。
玉楼春说那孩子从上洛一带来,根本就没人能去查证。
李循决定换个话题:“说来,有个旧相识,叫杨温的,阿娴记得么?从前,阿娴身边的小丫头,我记得叫芸娘的,不是嫁到他府上去了么?”
“贵人好记性”,玉楼春依旧没有抬起眼睑,“阿芸连带她儿子已经死了六年了。”
“可惜了。”
这事李循也是不久前才知道,是可惜了,阿娴很喜欢那个小丫头,把人当亲妹子似的娇养。那个小姑娘总是梳着双环髻,簪着一对银铃,走路叮叮当当响,人又乖,嘴又甜,见着李循就喊姊夫……
“杨温也死了,阿娴知道么?去年罢了官,前一阵约莫得了疯病,跑到金陵当街击鼓,闹事不成又试图强闯宫门,口里尽是些疯疯癫癫的瞎话……这桩奇事,阿娴没有听说么。”
他的目光紧紧锁住玉楼春,然而玉大娘子只是嫌恶地扯了扯嘴角:“前一阵都在照看狻猊儿,倒也没留心。负心的东西,真真儿是报应不爽。”
李循听着“负心”两个字,有那么一瞬间有些失神。
“贵人今日倒是得空,尽与我扯这些别人家的闲话”,玉楼春站起来,瞥了李循一眼,眸光中尽是凉风,“夜已深了,我不便奉陪,先去后面歇息。早先薛娘子已经为贵人备好了屋子,这间屋子的铺盖也都是贵人府上的人今夜带来的,贵人随意就是。待月楼不是小儿久待之处,还望贵人早些带小公子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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