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5章 许老头的身份(1 / 2)

林西本是荒芜地带。

百年前,比利时人在此勘探出了矿藏,建立了煤矿,逐渐形成了繁华的城镇。

只不过跟一般的城镇不同,林西的街道上总是浮上一层厚厚的煤灰。

秋风吹来,街道上烟尘四起。

一个身穿旧中山装,手提帆布包的老头戴着白色面纱罩,老旧皮鞋踩着烟尘,慢步行走在街道。

这种工厂小领导穿着的人,在林西大街上很常见。

林西拥有这年月紧缺的煤炭,他们这些远乡人都是办煤票批条的。

老头一路溜溜达达,眼神有些焦灼,行走速度却很慢。

时不时停下来掀起口罩抽根烟。

借着抽烟的机会,左右看看,似乎是在欣赏林西的‘美景’。

刚下学孩子成群结队在道路上奔跑;

放了工的矿工带着对象朝着大红门走去,那里是林西最大的副食商店;

几个勤俭的大娘清扫街道上的烟尘准备回去做煤烧饭.

四外八庄乃至相邻各县购买烟子的马车,从烟子池院内一直排到马路上,马车当街撅起尾巴排粪,几个马车夫正被红袖箍训斥

喧闹的街道,似乎跟往常一样平静。

老头这才放下心,整整衣领缓步走到位于矿前街的国营招待所外面,靠在了门口不远的大树上。

他抬起手腕看看梅花表,双眼紧盯招待所的大门。

待看到正班值班员下班离开,又等了两分钟,才捋下袖子盖住手表,走过去掀开棉布帘子走了进去。

刚接班的夜班大娘已经迫不及待的拿起缝衣针缝织毛衣,听到沉重的脚步声,抬起头。

看到是老头进来,她眼中闪过一丝喜悦:“许干事,搞到批条了吗?”

“搞到了,明天将煤炭装上车,就能回去。”老头眉毛花白,笑的时候,有点慈眉善目的感觉。

他从帆布袋里摸出一个纸包,放在桌子上:“大姐,这阵子我住在这里,没少叨扰你。”

纸包有两层,微微抖开,里面那层露出一团糕点,中间夹着一毛五分钱。

招待所值班胖婆子用肥乎乎的小手,飞快将纸包揣进兜里。

她肥腻脸上的褶子几乎抻平了,充满热情笑容。

站起身捏起嗓子嗔怪道:“老许头,俺是看你年纪大,一个人跑到林西为厂子里联系煤炭不容易,才帮了你的忙。可不是贪图这点小便宜。”

“晓得嘞,大姐您是好心人,好心一定有好报”老许头笨拙得就像是穷乡僻壤的土老头,说不出一句场面话。

这让胖婆子心生鄙视,小地方来的人就是上不得台面。

胖婆子左右看看,见没有人,从抽屉里翻出一把钥匙,迅速塞进老头的手里。

“伱可千万别告诉别人。”

“晓得嘞,大姐您是好心人,好心一定有好报”

许老头慌里慌张的将钥匙攥在手心里。

他正想转身离开,值班胖婆子故意卖好:“等晚上开水房的值班员下班了,我拎瓶开水,你也好泡泡脚解解乏。”

“哎,谢谢大姐了。”许老头拱着手道谢。

“赶紧下去,机灵点,千万别被人瞅见了。”

许老头的老实,也让胖婆子失去了聊天的兴致,坐下身继续拿起缝衣针忙活起来。

她没注意到,老许头转过身去,脸上的那股木讷劲头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眼神里透露出一种阴狠的气息,让人不敢直视。

许老头弓着身子,沿着昏暗而充满潮湿气息的走廊,走到尽头。

推开一扇破门,里面有楼通到地下。

这座小楼在解放前是煤矿资本家专门为国外司员修建的。

地上三层,地下一层。

解放后被收为国有,改建成了国营招待所。

因民众忌讳地下,地下这层也就废弃了,平日里堆放一些杂物。

许老头走到左手第二间屋子前,伸开拳头,掌心里是一把老式钥匙。

钥匙捅进锁孔里,发出啪嗒的声响,他转身拉灭走廊的灯,这才进到屋子里。

关上门。

拉亮电灯。

许老头做出一副发怒的怪脸。

昏黄的光线,把嘴唇的薄弱、颊部的枯瘦和一切骨头的突出都显示得一目了然。

显得格外的恐怖。

许老头咬着牙无声的在空气中连续挥了十几下拳头,这才发泄了心中的恐惧、愤怒。

他大口喘着气,慌里慌张的冲到床前,从下面翻出一个木质的箱子。

打开箱子,翻出一把手枪塞进腰间,又将几叠钞票,几份介绍信叠好放进内衣口袋里。

许老头这才松口气。

连鞋子都没有脱,关了灯斜躺在床铺上。

潮湿冰冷的空气钻进鼻孔,许老头躺在黑暗里,嘴里喃喃自语:“难道真的要抛下许超明,独自前往海外吗?”

提起许超明,许老头的心中一阵绞痛。

许老头原本是开滦36个包工大柜之一的铁索许。

手下拥有大把头一人,二岔头八人,还有一支高达五十多人的洋枪队,统管三千多名矿工。

因为会拽几句洋文,喝过几年洋墨水,跟煤矿外国员司们的关系特别好,所以柜下的矿工都能安排进煤矿里。

每年仅仅靠着那些矿工,就能挣得盆满钵满

可惜,这种好日子,随着节、葛两人的到来发生了改变。

那些本该默默忍受盘剥的外工们,竟然开始反抗了。

许老头能成为包工大柜,靠的并不仅仅是关系。

于是联合了其他包工大柜、矿警保安队、矿区侦缉队展开了血腥行动。

结果却出人意料。

那帮子本该做牛做马的泥腿子,竟然不怕死。

那时候矿外的大环境已经发生剧烈变化,大兵屡屡取胜。

当时许老头就感觉到不对劲。

立刻低调了起来。

同时把家产转移出去,离开了林西。

事情的发展跟许老头预料的一样。

解放后那些包工大柜纷纷被抓了起来,为首的还吃了花生米。

许老头原本打算安安稳稳的过一辈子。

可是风声越来越近,街道上干事数次调查居民们的根底,有邻居已经在背后议论他的黑历史了。

实在没有办法,许老头只能跟解放前的那帮老朋友联系上了,表示为了出海,愿意出十根小黄鱼。

只是那些人在收了小黄鱼后,还附带了一个额外条件,那就是破坏林西矿。

动静越大越好,损坏得越严重越好。

许老头当时就答应了下来。

就算那些人不布置任务,许老头在离开前,也有搞破坏的计划。

许老头早就在林西矿布下了暗子——‘儿子’许超明。

许超明的母亲本是许老头的外室。

因为包工大柜仇家太多。

为避免被人寻仇,许老头把外室安排在棚户区里,帮她找了个假丈夫。

平日里许老头也很少去到他们母子那里。

每月总是按时送去大洋,让许超明能够读书识字。

这孩子倒也争气。

后来还读了初中,学了机械,成了厂里的技术员。

许老头一直在默默关注许超明的情况。

在接到任务后,收拾了细软,重新潜回林西,跟许超明联系上了。

说服许超明并没有花费很大的力气。

毕竟在许超明看来,让无数人得益的煤矿解放,对他没有任何好处。

如果林西矿不解放,他可以成为包工大柜的接班人,能过上资本家的生活。

他尤其痛恨那些反抗大柜的自助合作社成员。

要不是大柜帮忙联系活计,他们就算是卖苦力,也找不到门路。

他们就是一群白眼狼!

另外许老头还答应许超明。

只要完成了任务,就带他一块出海。

许超明早就不想在矿上苦兮兮的干活了,一口气答应下来。

随后的时间里,许超明按照许老头的计划展开了行动。

他顺利瞒过所有人,前往大同学习技术。

回到煤矿后,当上了康拜因的掌子,利用工人们不懂技术,破坏了第一台康拜因。

今天本来是破坏第二台康拜因的日子。

为此许老头还特意从那些人手中搞到了毒药,交给了许超明。

只要许超明将毒药放进王技术的搪瓷缸里,王技术就会立刻发病,以此来获得担任2号康拜因的机会。

按照计划,许超明在完成任务离开六号井后,需要找机会离开煤矿,跟他在‘窑坡’会面。

(解放前林西矿小山附近多是工人聚居的窝棚,娼妓多在此就业,人员混杂,故成为窑坡)

许老头在窑坡等了整整一天,都没等到许超明。

多年的经验告诉他,肯定是出事了。

想到这里,许老头再也躺不住了。

刺啦

嘶.

呼.

划着火柴点燃香烟,深深的吸几口。

一明一暗的火光,将许老头那张恐怖的面颊,映衬得阴晴不定。

烟头子化作火光摔在地上,一双大鞋踩着上面。

许老头下定了决心。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当年他就是靠着这个办法,躲过一劫。

那些嘲笑过胆小他的包工大柜们,坟头上野草这会已半米多高了。

许老头摸黑穿好衣服,戴上帽子。

从帆布包中取出一个古怪的玩意,蹲在墙角鼓捣了好一阵子。

确定那玩意安装好之后,还特意用锤头捶了几下墙角。

砖头完美的嵌入墙角,就算是来人仔细搜索,也看不出一点端倪。

做好这一切后,许老头直起身,嘴角勾起残忍的笑容:“儿子,招待所里这几百人给你陪葬,你到了黄泉路上,也不会寂寞。”

就在这时。

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

脚步声琐碎轻浮,却像一记重锤狠狠捶在了许老头的心脏上。

许老头心中一凛,抽出手枪,步伐轻盈的躲在了门后面。

他没有出声。

“老许头,俺给你送热水来了,快开门。”

门外传来值班胖婆子的声音。

许老头咬着袖子,装出含混不清的声音:“大嫂,我刚睡下,你把热水瓶丢在门口就行了。”

“那你记得啊,等会咱们招待所里的热水就断了。”

伴随着一声啰嗦的叮嘱,脚步声逐渐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