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将香蕉运输到北方,这年月最经济最便捷的手段便是铁道运输。
人们往往习惯于将铁路列车中的货运车辆称之为车皮,其中最常用到的主要是敞车、棚车、罐车和集装箱车。
羊城火车站货运站位于火车南站,建成于清朝末年建成,也是华南地区最大的铁路货运站。
清晨一大早。
火车南站货运站就人声沸腾起来,厂里面那些领导、个人货主都聚在货运站里,希望尽快拿到车皮计划,将自己的货物运走。
这年月铁路车皮非常紧张。
具体负责办理车皮业务的有关铁路车站站长、货运车间主任和货运员,无疑是当年炙手可热的实权人物
站长室、货运室、多经办公室等掌握计划的科室,更是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货运室主任刘志刚刚刚撵走了拿了一大包现金的货主,黑着脸将几个货运员喊到办公室内,开了一个短会。
“那些个人货主争先恐后地出钱、出人、出物、出力,丰厚的礼金、免费的车辆、紧缺的物品一律积极踊跃地奉献给你们。
他们看中的还不是你们手中的权力,你们手里的车皮嘛!
铁道运输关系国家经济生产,车皮是国家的运输工具,不是個人谋利益的工具。
对于不符合规定的个人货主计划,你们一定要睁大眼睛,谁要是敢乱搞,绝不姑息。
我就把谁送到纪检监察部门!”
货运员们齐齐点头称是,表示在工作中一定严格把关,剔除个人运输计划。
他们倒不是嘴上敷衍。
仅仅半年时间,货运室和多经办公室已经抓走了七个违规办理车皮的货运员。
“散会!”
开了短会后。
刘志刚主任挥挥手,宣布会议结束。
看到货运员小谢要出门,他又喊住了小谢:“昨天我请假没有在办公室,有没有京城人来找我?对了,他姓李,是个火车司机。”
“没有。”
小谢看看刘志刚一脸疑惑的样子,想要询问两句,又不敢,只能离开了办公室。
刘志刚坐在椅子上抽着烟,眉头紧紧皱起。
“老师讲过,我师弟要到羊城办车皮,怎么到现在也没见人呢。”
刘国璋是刘志刚的老恩师,解放前他在京城求学。
因为时局动荡,南北隔绝,家里面的资金没有供应上。
刘志刚不但连学费都交不起,还差点流落街头。
刘国璋在偶然的机会下,得知了这件事,用菲薄的津贴帮刘志刚交了学费,还把他接到了家里面。
一直到跟家里重新恢复了联系,刘志刚才从刘家搬出去。
解放后,刘志刚因为文化水平高,再加上思想进步,得到了组织的重视。
刘志刚曾调到总局工作,后来考虑到家里双亲年纪大了,刘志刚又请刘国璋出面做工作,这才调回了羊城。
刘志刚心中感念刘国璋的大恩,曾经数次想要报答。
只是刘国璋是那种古板的性子,他相信自己要是敢拎贵重礼物上门,肯定会被撵出去。
前几天,刘国璋突然打来电话,提起他有个学生搞了一批香蕉,想要运回京城。
刘国璋虽没有明确提出要用车皮,刘志刚却把这件事儿记在了心中。
“算算时间也该来了,难道出了什么岔子?”
刘志刚有心给刘国璋挂个电话,又怕打扰了老师工作,只能按捺下心中的焦急,拿起货运员们交上来的车皮计划挨个检查起来。
作为货运主任,刘志刚拥有车皮调度的最后拍板权。
只要他拿起钢笔签上字,货主拿着调度计划书,就能把成千上万吨货物通过火车运往全国各地。
铁道货运员小谢的主要职责是按照车皮计划,接车、货场管理监督装卸作业。
同时还要负责制定运输计划,并负责组织和安排货物的运输。
出了主任办公室,货运员小谢回到办公室里,拿了签字盖章的计划书,背着手缓步朝着货运站走去。
今天有七八辆北上的货运列车需要经过他的检查和签字才能发车。
刚出门,两个早就等在货运站大门外的中年人便迎了上去。
一个递烟,一个点烟,两人脸上堆满了笑容,恭维道:“谢货运,我们紫泥糖厂那批货物,车皮计划什么时间能办下来,东北那边一直在等着呢。”
小谢抽着烟,淡淡的说道:“两位,现在车皮太紧张了,压根挪不开,至少还得一个月的时间。”
“谢货运,这批糖特别重要,那边供销社里已经售罄了,咱得想办法保证供给啊。”
“我也知道你着急,但是我劝你别着急,来到咱们货运站里的人有几个不着急的?
但是每天就那么多车皮,总不能让我们这些货运员扛着火车跑吧。”
闻言,两人都有些失望,希望小谢能想想办法。
小谢刚想解释,旁边传来一阵喧嚣声。
一个身穿中山装的男人正在跟货运站老韩头老韩头掰扯。
“同志,麻烦你跟刘主任挂个电话,就说有个来自京城的朋友找他。”
“刘主任是大主任,工作非常繁忙,哪能随意打扰,你赶紧走吧。伱要想等也可以,去街对面等着。”
老韩头倒不是故意为难李爱国,因为刘志刚位置特殊,每天想找他办事儿的人能排成长队,要是个个都打扰他,还怎么办公。
李爱国也没有想到想见这位师兄,比见大领导还要困难,正要去隔壁供销社挂个电话。
小谢想起刘志刚主任今天的反常,看了看紫泥糖厂的干部,说了一句“抱歉,我有点事情得处理”,他快步走了上去。
“同志,你是从京城来的?”
“是啊。”
李爱国看到小谢身穿货运员的制服,笑着说道:“同志,我是京城前门机务段的火车司机,姓李,找你们刘志刚主任。”
京城来客人,姓李,火车司机.这不是对上号了嘛。
小谢顿时变得热情起来,扭过头对老韩头说道:“老王,这位同志是刘主任的客人,我带进去了。”
见货运员出面,老韩头便让开了路。
一路上,小谢显得很热呵,将李爱国引到货运室门口,在门上敲了敲。
等开门之后,他对刘志刚说道:“主任,刚才我走到门口,正好碰到这位京城来的同志。”
刘志刚越过他的肩膀看到李爱国。
两个月前,他去京城开会,曾在刘国璋家的相框上那张合影照中看到过李爱国。
浓眉大眼,身材魁梧.
“师弟,听老师说你早就来羊城了,怎么不到家里玩呢。”
刘志刚热情的迎上去,紧紧的握住了李爱国的手。
“志刚哥,前阵子我跟老师来羊城参加广交会,你也知道老师的脾气,我哪敢溜号啊。”李爱国笑呵呵的说道。
“什么,这次广交会代表团,是老师带队?他老人家怎么不告诉我一声,我也好去看望他啊。”
闻言,刘志刚心中有些遗憾。
“你又不是不知道老师这个人,他素来不喜欢打扰别人。”
两人闲聊几句,刘志刚看到小谢还站在门外,摆了摆手说道:“小谢,你先去吧,今天的事儿谢谢你了。”
小谢带上门,走在走廊里,心情依然有些激动。
铁面无情的刘主任竟然对他表示了感谢。
同时,他心中也感到疑惑,这个京城火车司机到底是什么身份,能够让刘志刚如此热情对待?
要知道刘志刚的级别不低,货运室主任位置更关键,再加上他是个老古板,就算是羊城铁路局的局领导也敢当面顶撞。
货运站的职工给他起了个绰号,叫做刘钢铁,意思是他跟钢铁一样冰冷。
今天钢铁变成红苹果了,真是奇了怪。
这时候,隔壁办公室的货运员老王推开门走出来,疑惑的看了看主任办公室方向,小声问道:“小谢,谁来了?听起来主任挺高兴的。”
“没谁,我现在去货场了。”
小谢敷衍两句话,急匆匆的离开了。
“想当年,我在京城最喜欢吃的就是师娘做的炸酱面,只是那个时候老师家里也很穷,每个月才能吃一次。
每到吃炸酱面的时候,师娘的老胃病总会发作,我能多吃半碗。”
抽着烟,谈及往事,刘志刚的眼神中闪烁出忆往昔的神情,嘴角勾起一丝幸福的笑容。
“是啊,我去年带着媳妇儿去老师家做客,师娘做了槽糕,她见我媳妇儿喜欢吃,也说自己胃不舒服。”
“我那傻媳妇儿,当时就拉着师娘往医院跑,老师想拦都没拦住。”
刘志刚:“.”
他沉默片刻,说了一句:“你媳妇儿挺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