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队护卫里有个小伙儿,姓肖。他的父亲当年不止一次救过我的命,后来在复州战死了。我若出城,非得保住他的性命才行。”
“留他在城里便是,我亲自看顾着不行么?”
“十个手指尚且不是一样长短,一千五百人里有依旧敢斗的,也有过了几年舒服日子,心气散了的,还少不了军队里的鬼精的老油子,老混混!这些人若发现我把故人之子提前安置出去,哪还有心思跟着我拼命?”
王青山连声冷笑,睥睨郭仲元:“大帅,你我都是老行伍了,你拿亲信的脑袋立威,我要带亲信出城冒险,都是一样的道理。不过,我不如你心狠,无论如何,都得保住故人之子的性命!”
他就算资格老,如今的地位毕竟和郭仲元天差地别,这般言语至为无礼。
但郭仲元并不恼怒,只叹了口气:“魏登差了点运气。他呼喝煽动的时候,若你们已经来了,至少有个出城战死的机会。可战场上又怎可能事事料想周全呢?”
他伸出手,拍了拍王青山的肩膀:“我让郭禄大带人帮你。”
话音刚落,边上闪出一条猿臂蜂腰、面色如铁的汉子。
郭仲元指着他,对王青山道:“会州人郭禄大,是李霆推荐给我的勇士。我正愁没处检验他的本事……便由他带人,陪你走一趟吧。”
两人再无多的言语,王青山转身就走。
很快,发放武器的铿锵声此起彼伏,为了给普通民夫壮胆,老卒低声呼喝的声音随着寒风,传出甚远。再过片刻,天光放亮。城门开处,王青山发一声喊,带一千五百人整装出城。
他们先是在城门附近翻捡尸体,寻找尚有气息的伤者。陆续转运了百数十人回城,城上的军民百姓这几日眼睁睁看着蒙古军在外肆意杀戮,耳中听得伤者凄惨呼叫,几乎一闭眼就要做噩梦。见王青山带人出城救助,无不亢奋叫好。
叫好声很快转为惊呼:“鞑子!鞑子!鞑子来了!”
在远处游走的蒙古骑兵发现了这支出城的队伍,立刻从几个方向包抄逼近。冬季地面干燥,马匹践踏地面激起的烟尘宛如浓云冲天而起,而城墙则出现了若有若无的震动。
蒙古人的数量极多!城墙上绝大多数的民夫,从没有见这等万马奔腾、铺天盖地的气势。他们几乎要喘不过气来,纵然间隔数十步便有老卒在呼喊镇定,也充耳不闻了。
烟尘笼罩了原野,还越过城墙,不断向身在墙头的人们洒落砂砾。烟尘中,杀声骤起,然后越来越响。箭矢撞击在盾牌上的声音仿佛暴雨敲打屋檐,偶尔某处烟尘低落,可见王青山所部结成密集队列,且战且退。
王青山所部的素质差异,在这时候显露的很明显。毕竟他们是以退伍士卒为首领的民夫,日常也不可能进行大规模的战斗演练。
散在外围各自为战的一批,在蒙古骑队如狼群奔涌般往来掠阵数回之后,就七零八落了。蒙古人用弓箭射击,用长矛戳刺,用战马冲撞践踏,杀死他们如屠猪羊。
只有王青山的本部密集结阵,以长矛大盾为外围掩护,缓缓而退。
将将退到城下,蒙古军一部加速逼近,像是要卷裹入城模样。此时郭禄大张弓搭箭,瞄准了蒙古骑队里一名金甲百夫长便射,隔着将近二百步,箭矢正中那百夫长的胸膛。百夫长仰面朝天落马,脚还在镫上,眨眼间被马匹拖出十数步,眼见活不成了。
城头数千军民百姓狂呼喝彩声中,蒙古军气焰稍沮,王青山等人退回城内。计点人数,三停里去了一停,余下又有一停带伤。与抢回的伤员数量相比,得失无论如何都不相当。
郭禄大回城头复命:“大帅,姓肖的小子没事。”
“王青山呢?”
“撤退的时候后背中了一箭,是重箭,正在急救。”
正在急救的意思,便是多半救不回来了,可谓将军难免阵前亡。郭仲元点了点头,忍不住又咳嗽起来。
在战场局势没有彻底明确之前,两军彼此试探不断。越是紧张时候,试探就越趋向于硬探,也就是武力示威。这必然带来血的代价,但只要能够发挥作用,一切代价都是值得的。
他不再多问,转而眺望城外。在适才两军对抗的战场上,正有一支小规模的骑队驻足。郭仲元觉得,蒙古主将应该就在那其中。
拖雷也注意到了郭仲元所在的位置。
但他方才见识了周军神射手的本领,心中有所顾忌,刻意停留在较远处,并不靠近城池探看。
“汉儿的数量简直无穷无尽,这等大城随便一座城门,便能抽调上千人出战。我军总数才多少,哪有耗在攻城上头的道理?”
拖雷喝了两句,见几个千夫长都有些悻悻,放缓语气道:“汉人各地驻军这些日子正火速来援,我们还是按照先前所议,在原野上放手厮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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