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里有个姓元的年轻人,是西京太原府的书香门第出身,懂得一点鞑子言语。他道:“蒙古人要我们这里出十个壮丁,去剥取死者身上的好衣服,翻找他们的财物。”
众人继续沉默,有人站起来,往后退几步,想离那个蒙古人远些。但终究还是选出了十个人,由元姓年轻人领着,出了栅栏去干活。
那十个人直到深夜才回来。他们请求打开栅栏的时候,引得手持铁鞭、被称作孛斡勒的牧奴不满,每个人都吃了几下鞭子,连滚带爬入来。
其中那元姓年轻人,一直在点头哈腰赔笑。待到那孛斡勒嘟嘟囔囔自去坐定,才轻手轻脚地往人群里去,摸黑找出了铁青色脸的暴躁汉子,低声唤着:“老蔡!老蔡!”
暴躁汉子这几日里,整日整夜地强压着内心的动荡和遭受失败的痛苦,直到今天疲劳到了极限,才勉强入睡。这会儿从睡梦中惊醒,他变得愈发暴躁,抬手就给了元姓年轻人一巴掌:“元好问,你吵什么?都是要死的人,睡个囫囵觉不好么!”
他手劲不小,打得元好问脑袋后仰。元好问强忍着耳朵里嗡嗡直响,猛抱住那他的手臂:“老蔡,你本名叫作蔡八儿,是南顿殄寇镇第四将,对么?”
蔡八儿挥出去的手猛然转为拉拽,兜着元好问的脖颈,将他扯到跟前:“你怎晓得?”
元好问呼呼地喘着气,也不知是激动,还是害怕:“跟着我回到这里的同伴里,有一个换了人……换入来的那位,说认得你。”
蔡八儿吃了一惊,猛地挺腰起身。随即他又在挺腰的动作后头接上了一个大大的懒腰,再度蹲了下来:“那人在哪里?”
元好问带着蔡八儿,小心翼翼地爬过人丛,果然见到几条汉子默默聚集在营地靠大河一侧,蔡八儿眼利,认出那数人都是俘虏营里当过兵,甚至当过军官的倒霉蛋。
再走近几步,藉着黯淡月光看见簇拥在当间一人的面容,蔡八儿愕然失色:“刘判官?!”
也不知为何,东京军事判官刘然的面颊血红,两眼却明亮异常。他用手指压住嘴唇,示意轻声:“时间紧迫,我长话短说。蒙古军借道宋国杀来,大家伙儿措手不及以致狼狈,非战之罪。但眼下,蒙古人已经决定要杀尽此地百姓,以此威吓正在北岸聚集的我军。所以大家伙儿要么今晚和蒙古人拼了,要么明天就死。别人都选过了,蔡八儿,你选哪一种?”
蔡八儿毫不犹豫:“今晚拼了。”
“好。”
刘然继续道:“你能叫动的、敢死的军汉,还有几个?”
“十个!”蔡八儿顿了顿,又道:“若闹腾起来,谁都敢死一死!”
“我会安排人,尽快送来武器,你们耐心等我号令。”刘然说到这里,向元好问点头示意。
元好问立刻沿着栅栏,匍匐往另一头去了。没多久,栅栏另侧忽然传来蒙古人淫笑的言语,声音不高不低,恰好惊动了看守的牧奴。眼看那牧奴兴冲冲地往言语方向去,刘然把袄子披在肩上遮掩身形,快步往阴影处走。
“刘判官!”
蔡八儿忽然叫了声。
刘然回身:“怎么?”
“蒙古人杀来,已经十天了。陛下的军队什么时候能到?什么时候能来救我们?”
“陛下的军队迟早会到,我要做的,是抓住一切机会牵制蒙古人,使他们淹没在河南路无数军民百姓的汪洋大海里。至于你,你吃着陛下给的粮食,享用着陛下给的俸禄,只须杀敌。”
刘然的话很干脆,而这种干脆的态度,一下子就让蔡八儿有了主心骨。蔡八儿立即慨然道:“判官放心,为国杀敌而死,正是我想要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