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嵌入朱砂。
刻完墓碑后便枯坐守在墓碑之前,不声不响亦不落泪,甚至都不见悲伤,整个人仿佛没了心,只余下一副空荡荡的躯壳,在此人世间残存。
梅姑担心得夜不能寐。
悄悄去墓园看他,瞧着他这般心神俱死的模样,难受的心脏都被揪紧了,“二少爷…穆兰小姐已经不在了,梅姑知道你伤心难受,可如今…姑娘与小主子正是需要您的时候。”梅姑蹲下身,柔着声,循循劝着:“尤其是锦鸢姑娘,她跟着您从大夏一路到了蓝月,还为您剩下了小主子,您不知道……生产那日她吃了多大的哭,生下孩子后,甚至连气息都没有了,最后幸而有大夫人用了个五毒蝎,这才将姑娘从鬼门关前拉了回来!如今她们母女平安,二少爷也该看看活着——”
“梅姑,你说什么。”
忽律穆惜死气沉沉的眼底才有了些许波动,视线偏移,一字一句嘶哑着嗓音,问道:“你说,锦鸢…在生产时没了气息?”
梅姑见他有了反应。
问的还是与姑娘有关的话。
只当是他听见姑娘遭的罪受的苦,忍不住心疼了,便详细的将生产那日的险情说了一遍,直至现在想起,梅姑也仍觉得心惊肉跳的,“幸好当日有大夫人在,立刻命小厮套了马车赶回家中,取来了一只养在罐子里的血色蝎子,放在姑娘的心口上咬了好几口,大夫人又杀了蝎子取了血挤入伤口,姑娘竟然慢慢又有了心——”
话还未说完,就看见忽律穆惜摇摇晃晃地站起身。
过分宽大的衣袍空荡荡地晃着。
他的断腿迟迟不曾接受治疗,这会儿哪怕是强撑着,连行走也变得极为困难。
光是站着,就已摇摇欲坠。
梅姑急忙起身扶着,语气紧张:“你要去哪儿?”
“回通天阁…”
梅姑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好、好!我们一起回去!一起去看看姑娘——”直到此时,梅姑仍以为,他是因想起了姑娘,这才想要回去看看她们母女。
大伯母正在通天阁前的空地熬药。
苦涩的药味散在空气中。
夕阳如残血,热气氤氲着腾空而去,远远看着,近似一幅诡异的画卷。
“梅姑,你先进去。”
忽律穆惜抽回手,扶着石阶,缓缓坐下,“我有几句话想问问大伯母。”
梅姑仍然忧心,一步三回头。
从通天阁中传来孩子的啼哭声,她才不得不离开。
只两日时间,库斯特已经成了半个空城。
应当是家家户户炊烟袅袅,正热闹时,此时却安静如一个鬼城,余下的人都躲在屋中,等待着大夏士兵占领他们的家园。
在这一片安静声战功,忽律穆惜开口问道:“听梅姑说,锦鸢生产时九死一生,是大伯母用五毒蝎救回了她一命,是么?”
大伯母坐在药炉子前,用蒲扇来回扇风,“是。”言语极为平静,仿佛在说一件极为平常之事,“当年因族长之命,我未曾救下你的母亲,如今,我救下了锦鸢,也算是还你一命。”
“五毒蝎能生死人肉白骨。传闻,取其毒、取其血,能就活亡人。只是饲养五毒蝎的秘方在忽律一族失传近百年,大伯母既然饲养成功了,为何都不曾告知于族长?”
“我并不知成功与否,当时只能尽力一试而已。”
“这些年你省吃俭用、视财如命,甚至连你的丈夫忽律平也一并瞒着,私底下偷偷饲养五毒蝎,直到两日前,大伯母成功了,是么。”
大伯母愈发沉默。
蒲扇煽动的幅度越来越小。
忽律穆惜盯着她,一字一句问出口:“既然大伯母饲养五毒蝎成功了,为何两日前我带回穆兰时,大伯母对此一字都不提?若不是梅姑今日告知,大伯母就打算把这件事带进棺材里了?!”他目光变化,带着怨恨与愤怒,“大伯母别告诉我是忘了!也莫要说,你这些年就只养了一只五毒蝎!”
他的愤怒愈高涨。
大伯母愈沉默。
握着蒲扇柄的手收紧,“我饲养的五毒蝎的确不止一只,在半个月前,仅存活下来的两只蝎子死了一只。锦鸢出事时,的确只剩下了一只——”
“所以你就用那只五毒蝎救了锦鸢的命?!”他几乎是嘶吼着问出这句话。
大伯母握紧手柄,终于转过头,直视眼前的忽律穆惜:“难道我不应该救吗?!”
“可你明知穆兰要出事——”
“可锦鸢是你的女人!腹中怀着的是你的孩子——”
两人的声音撞到一处。
忽律穆惜睁着愤怒的眼神,胸脯起伏,双拳握紧,眼底遍布血丝,最后,他张着口,似乎还想再说什么,但最终他昂着头,讥讽地狂笑出声。
“哈哈哈哈——”
“哈哈哈!!!”
“原来如此——”
他倏然收住笑声,血红的眼底滚动眼泪,“大伯母明知穆兰会出事,可还是选择救了一个无关紧要的女人……”
妇人皱眉,“她不是你的女人?生下的不是你的孩子?”
“不是——”他双肩微微颤抖,“她是…哈哈哈哈……赵非荀的女人……生的是赵非荀的孩子……哈哈哈……原来竟然是……这样……我才是彻底害死了穆兰的人……”他抬起双手,将脸埋在掌心之中,将身子蜷缩在成一团,歇斯底里的呜咽着:“穆兰本可以不死——赵非荀已经带着军队到了边境之外,只要在等上半日——两个时辰——她就能活下来!我就能带着她活着回来……可她为了我……为了让‘圣女’真正死去,为了不再拖累我——”
妇人彻底惊住。
“赵非荀是…大夏的那个赵将军?!你——你——把他的女人带回来了?!所以——大夏的军队根本就是你故意引来的?!”妇人惊怒之下,蹭地站起身来,指向男人,厉声质问:“忽律穆惜——你是疯了吗?!你知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什么?!你、你——是要亡国灭族吗?!”
忽律穆惜从手掌中抬起头,嘶声怒吼:“我想做什么?我想让我母亲活着!我想让穆兰活着!可你们——都不允许她们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