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评论》也因此而迅速为自己在法国文学界乃至国际文学界赢得了极大的声望。
昨天对林朝阳发出访谈邀请的《文学杂志》在法国名声不俗,但跟《巴黎评论》比起来却相形见绌。
《文学杂志》的影响力仅限于法国,而《巴黎评论》的影响力却是国际性的,尤其是它的“作家访谈”系列更是刊物的王牌栏目。
如果有人要推举一份当代最具专业性与声望的文学刊物,《巴黎评论》也许不是第一,但必定榜上有名。
国际上不少知名作家将它誉为二十世纪少数几份真正重要的文学杂志之一,许多欧美国家的作家也都以作品能够登上《巴黎评论》或被《巴黎评论》访谈为荣。
林朝阳猜想,这大概就是伽利玛出版社对他拒绝了格拉塞出版社的示好或者叫诚意吧。
其实这也是林朝阳之所以会拒绝格拉塞出版社,而坚定选择伽利玛出版社的原因。
格拉塞出版社的版税条件确实要比伽利玛出版社给的优厚了一点,但伽利玛出版社却有着格拉塞出版社比拟不了的优势。
伽利玛出版社旗下拥有着《无限》《新法兰西》等几份颇具份量的文学杂志,之前没少为林朝阳摇旗呐喊,应该说是为林朝阳获得勒诺多文学奖提供了一定的帮助的。
就连伊桑·罗杰斯刚才所提到的《巴黎评论》也与伽利玛出版社有着很好的关系。
《巴黎评论》虽然名叫“巴黎”,但却是由一群美国人创办的。
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美国诞生了“垮掉的一代”。
这些青年人性格粗犷豪放、落拓不羁,他们生活简单、不修边幅。
喜穿奇装异服,厌弃工作和学业。
拒绝承担任何社会义务,以浪迹天涯为乐,反对一切世俗陈规和垄断资本统治,抵制对外侵略和种族隔离。
这其中有一群家境优渥的青年,他们都是毕业于哈佛、耶鲁等名校的富家子弟,拥有着较高的文学素养和艺术追求。
冷战的兴起导致麦肯锡主义在美国社会当道,使得这群人与美国的社会现实变得格格不入。
于是乎这群人聚到了一起,来到了巴黎,创办了《巴黎评论》。
在创办早期,《巴黎评论》的运营很艰难,他们没钱租办公室,只能借伽利玛出版社的两个空房间。
因而伽利玛出版社也与《巴黎评论》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哪怕《巴黎评论》编辑部早在七十年代便搬回了美国,但双方一直保持着密切的交往。
林朝阳本来在欧美文学界并没有什么名气,现在有了勒诺多文学奖的加持,上个《巴黎评论》倒不是什么问题。
不过伊桑·罗杰斯少不得要动用一点人情,毕竟是临时起意的举动,需要《巴黎评论》方面的配合。
伊桑·罗杰斯以此来回报林朝阳对伽利玛出版社的坚定选择,也算是诚意十足了。
能够登上《巴黎评论》的“作家访谈”,也是一种对于林朝阳在国际文坛影响力的认可。
在伽利玛出版社待了一个上午,午饭后林朝阳又回到酒店接受了《文学杂志》的访谈。
次日,来接林朝阳的变成了待使馆的周秘书。
今天上午待使馆为他在巴黎师专安排了一场交流活动,下午则是一场单独的与在巴黎的中国留学生们的交流。
到了晚上,邹待使特地在待使馆为林朝阳举办了庆祝晚宴。
接着林朝阳又在巴黎游玩了两天,期间又有不少欧洲其他国家的出版社找到了他,林朝阳签署了几份出版合同。
闲暇之余还参加了一场由伽利玛出版社举办的作家聚会,刚刚获得勒诺多文学奖的他自然成为了聚会的焦点,引来了不少人的关注和讨论,也认识了一些法国本土作家。
来到巴黎的第六天,林朝阳等来了《巴黎评论》的编辑普林普顿。
普林斯顿是《巴黎评论》的元老,也是“作家访谈”栏目的第一任编辑,多年来访问了上百位国际上知名的作家。
见到林朝阳,普林斯顿的第一反应是“年轻”。
“我想冒昧的问一句你的年纪。”
“我是1958年生人。”
普林斯顿面露惊叹之色,“你大概是我采访的这么多作家当中,最年轻的一位了。”
“这算是一种褒奖吗?”林朝阳玩笑着问道。
“当然!”普林斯顿神色认真,“年轻可是一种稀有的资本。”
普林斯顿做访谈的经验非常丰富,轻而易举的便跟林朝阳找到了话题。
然后话题由浅入深,逐渐由日常生活过渡到了文学创作以及思想层面。
采访进入中段,普林斯顿掏出一部英文版的《楚门的世界》。
“我看过你你这部小说的改编电影,拍的相当出色。
英文版的小说最近几天才出版,我是上飞机前才买到的,还没看完,不过我大胆的认为这确实是一部非常杰出的作品。
这部小说的灵感来自于哪里?是你对政治体制的不满?或者是对社会现象的讽刺?”
“只是看电视一闪而过的灵感,其实这种灵感并没有什么奇特的,可能每个人都会有那样的闪念,只不过我抓住了它而已。”
普林斯顿又问:“我采访过很多作家,在很多人的口中,文学是很神圣且庄重的事。但通过和你的交谈,在你的观念里这样的‘神圣’似乎并不存在。”
“是这样的。”林朝阳直言不讳的回答。
“那么,你觉得文学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在问这句话的时候,普林斯顿的神色间露出几分郑重。
林朝阳的眼神也凝重了起来,“文学吗?大概是一种寄托。”
“寄托?”
“心之所想,神之所念,我们的精神总要有一个出口,但它并不多么重要。”
“为什么?为什么不重要?”
普林斯顿的眉头皱起,林朝阳的观点他并不认同。
在他历来采访的作家当中,绝大多数人都发表过“文学至高无上”或者“文学高于我的生命”之类的言论。
普林斯顿也想当然的认为,文学本应该是这么崇高的。
“人不吃饭会死吗?”林朝阳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了一个问题。
“会。”
“人不呼吸会死吗?”
“会。”
“人没有文学会死吗?”
普林斯顿沉默了。
片刻后,他反驳道:“可我们的灵魂会枯萎。”
“灵魂?高贵的名词。如果灵魂会枯萎,那么它并不比我们的肉体高贵。”
林朝阳以严密的逻辑将普林斯顿驳的哑口无言,但他想了想还是不甘心的说道:
“你不觉得你是在消解文学的崇高吗?”
“人崇高吗?”
普林斯顿犹豫着,他察觉到了林朝阳话里的陷阱。
没等他说话,林朝阳说道:“人不可能拔着自己的头发离开地球,就像人不可能创造出比自身崇高的东西。”
林朝阳的眼神仿佛穿越了时空,语气低沉,“我们并不崇高,我们只是存在,我们终将消亡。”
普林斯顿在听到这句话后眼神瞬间聚焦,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光芒吸引。
他的眉头微微皱起,形成一道浅浅的沟壑,陷入深深的沉思之中。
过了片刻,他抬眼看向林朝阳。
这位年轻的中国作家就那样静静的坐在那里,似乎连他的呼吸都是细微无比的,他的眼神平静而柔和,仿佛一片深邃的海洋,让人有一种忍不住沉溺其中的冲动。
普林斯顿内心极力消化着刚才那番话对他内心的触动和震撼,他不自觉的摇着头。
他并不是在反对林朝阳,而是试图从林朝阳的话中找到一个契合点,将这新的生命感悟融入他已有的认知体系中。
“真是有意思的观点,让人印象深刻。”普林斯顿的声音有些干涩,他又说:“看起来,你是个悲观主义者。”
林朝阳轻松的笑了起来。
“有些戏谑的人曾经总结过各国文学的特点,你想听听吗?”
“愿闻其详。”
“英国文学像个英勇冲锋的骑士,他说我为荣耀而死。
美国文学像个悍不畏死的角斗士,他说我会自由而死。
法国文学像个为爱痴狂的浪子,他说我为爱情而死。
俄国文学像个看破人生的老者,他说我会死。
日本文学像个矫揉造作的文艺青年,他说我想死。
中国文学没什么想说的,他说活着!”
林朝阳的语气诙谐,让人听着忍俊不禁。
虽然知道林朝阳的这种总结有玩笑话的成分,但普林斯顿也颇为认可这种大而化之的总结。
正当他面露笑容,神色轻松的时候,林朝阳看向他,认真的说:
“活着,是比死亡更需要勇气的事。”
那一瞬间,普林斯顿的身体猛地一震,仿佛被一道电流击中。
他轻轻摩挲着手指,眼中瞬间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有震惊、有恍然、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感动。
他忍不住再次将眼神投向林朝阳,眼前这位年轻的中国作家总能在不经意之间带给人心灵上的震撼。
普林斯顿由衷的说道:“林,你是我访谈生涯中遇到的最特殊的作家!”
林朝阳调皮的笑了一下,“这一句应该是夸奖。”
普林斯顿也露出会心的笑容,满眼欣赏,甚至是崇拜。
一个多月后,当最新一季的《巴黎评论》在美国上市,人们看到普林斯顿是这样评价林朝阳的:
他身上最吸引人眼睛的是那张年轻的脸庞,但当你开始与他交流,就会被藏在这张年轻脸庞背后的智慧深深打动。
他的话语如同潺潺流水,轻柔而有力,每一个字都蕴含着深刻的哲理。
也许他自己并没有意识到,尽管他并不认为文学是多么崇高的事物,但在他的身上,我却看到了文学所绽放出的最耀眼的光芒。
他注定会成为这个时代最优秀的作家,“伟大”一词此时冠在他身上或许还太早。
但我相信,那一天不会太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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