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孙向东说着规矩这个词,我的脑海里突然想起了阿姨说的一句话,你们这年纪轻轻,还挺保守,这改革开放,关键在解放思想。我们从小就已经被禁锢在这规矩之中,我们生长的环境也是处处有着规矩。阿姨说得真的太对了,没有思想上的突破,怎么会有怎么敢有行动上的落实,看来这向东和从前的我一样,思想可能有些保守。
我试探着问道,向东,有没有考虑过,把咱这酒厂做大,搞成一个大酒厂。
向东摸了摸头,坐在马扎上,用脚在地上胡乱地画着。说道,李大站长,我从出生就泡在这高粱坛子里,从小喝这高粱酒就和喝水一样,这高粱酒厂从我小时候到现在三十多年了吧,就是这个模样,你说把它搞成酒厂,咋搞?咱现在的产量就这么大,一年也就是卖这么多酒,咱该交给乡上的一分不少,咱该发的工资一分不欠,咱这样多好呀,搞大酒厂,我可不会。
听着向东说到规矩这个词,我就知道这孙向东不会轻易地点这个头,换位思考,我如果是孙向东,也不会答应,现在确实挺好,守着这个小作坊,当着这个小厂长,自己的媳妇还管着厂里的账,在这十里八乡也算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谁家有个婚丧嫁娶,都离不了这高粱酒。这酒厂确实也很特殊,离了人家孙家的人,确实就搞不出来酒。别说我这个小小的企管站站长,除了这分管的副乡长和张叔,这孙向东完全可以不顾及我们这些人的情面。
我说,向东,没事,不懂咱们可以学习,到时候我和你一起学。
孙向东说道:李大主任,我一个初中毕业,认识的字还没有认识的高粱多,你这喊我学什么,难道我不学习就造不出高粱酒,我劝你也别瞎折腾,几代人都这个样子,咱们踏踏实实,安安稳稳的多好,你要是想要酒,我送你个几百斤都不是问题,你喊我看书学习。说着孙向东从马扎上站了起来,摆了摆手说道,李大主任,干脆你来当这个厂长。
高春梅就在旁边,忙上去拍了一下孙向东,说道:“你个老孙,咋和领导说话那,你不知道,我和晓阳情同姐妹?”
也许是高春梅的这句晓阳,提醒了孙向东,我这个小小的企管站站长还是县长的女婿。又挤出了一张笑脸说道,李大站长,不是我不配合,是咱要钱没钱,要地没地,咋就能把这小酒厂变成大酒厂,要不,你找张书记,把隔壁的地也划给咱,再给咱个几十万盖车间,这小酒厂不就变成大酒厂了。
我说那这样,咱们都再考虑考虑,我回去也和张书记汇报汇报。
碰了一鼻子灰,晚上到了家自然给晓阳说起了今天去酒厂的事,晓阳端了一盆热水,帮我脱了鞋,脱了袜子,说道:“跑了一天,快坐下洗一洗”。(算了,实事求是地写)事实上,我端了一盆热水,给晓阳脱了鞋和袜子,晓阳一脸满足地泡着脚,我坐在马扎上,给晓阳洗着脚。晓阳说道:“朝阳,这事你有两点办错了,要不要媳妇给你讲一讲”。
我说:“这脚都给你洗上了,态度还不够诚恳吗?”
晓阳说:朝阳你去酒厂这事,值得鼓励,说明你有干事业的心思,这酒厂的事孙向东说得没错,要扩建酒厂,需要资金和土地,这两样是前提。但是我觉得你也要认识到,大酒厂不是把酒厂的规模搞大这样简单,而是怎么把一个小小的酒作坊生产出来的酒有个玻璃瓶子,有个商标,有个带盒子的包装。朝阳,你自己思路要清晰,酒厂要怎么建,这点上,你要先下功夫。只有你思路清晰了,你才能说服别人。说到说服别人,就是问题了。第一,你现在分量不够,企管站的站长既管不了人,也管不了钱,人家喊你一声站长是给你面子了。第二,这酒厂的领导你都没找对,孙向东脑子里只有酒,这酒厂的管理全部在他媳妇春梅,就像李叔说要不要把你要到工业园区,人家李叔就知道找我,人家李叔就知道,在家里我是你领导,这办事要找领导。
我说,咋,我找他媳妇,晓阳,你乐意呀。
晓阳抬起一脚,就把我掀翻在地。笑着说道,笨蛋,让你没正行。
我起了身,又去给晓阳按起了脚,我问晓阳,我现在分量不够,先放一放?
晓阳说,也不用吧,这下周分量就应该够了。
第三天,刚到安平,张书记就把我喊到了办公室,同时被喊过去的还有文静。
我看张叔早上烧的热水已经沸腾,就拿了起来,给张叔把水倒进了暖水壶里。张叔看我把水倒完,给我摆了摆手,说道,朝阳,坐下坐下,吹吹牛,然后郑重地看着我俩,说道,文静、朝阳,你说我现在是不是不行了,这脑子已经跟浆糊一样不好使了,这大早上的组织部的姜艳红副部长就打来电话说给乡里通气征集意见。说了两个事,第一个事是通知乡里,说你赵文静马上要调进县城工业园区管委会任职。第二个事是关于朝阳的。组织打算破格提拔你担任副乡长,这两件事征集我和吴乡长意见,下午找我和吴乡长谈话,如果我们没意见,明天县里就要上会研究。吴乡长今天上午在县城开会,中午我还要去找她。你们也知道,现在的规矩,人员的提拔和调动,县里必须征集所在单位一把手的意见,这我们不同意,你们按程序还走不了,当然这是好事,我和吴乡长都支持。
张叔喝了一口热水,说道:“文静,你给咱老张说说,你到我们安平唱的是哪出,我从78年到现在,在乡镇干了十年,我还没有见到过一个干部待了不到三个月就要回去的事,上次见了你爸,你爸还说你要在安平踏踏实实地干”。然后指了指我说道:“这里没外人,难道就是为了给朝阳腾位置,那按说你不下来就对了,这出口转内销,你也应该去教育局,你咋就会去了工业园区管委会那?”
文静摸了摸自己的头发,说道,张书记,这个是不是还得感激你,应该是我去上海剪头发的事,是不是县里领导觉得我适合在工业园区,就计划把我调过去,给李书记打下手?
张书记从手里拿下了眼镜,放在手里搓了搓,这是张书记的标志性动作,只要一搓他那玻璃瓶底子一般厚的眼镜片子,就是开始了思考。张叔边搓边说道,文静,你说得对,绝对是老李那家伙干的。这老李不地道啊,他一个人走,咱安平搭出去两个干部,这计生办的工作到现在都快倒数了,这孙友福,多好的苗子,也被他挖走了,这还不够,我这刚来三月的副乡长,我这还没捂热,他又给我挖走了。
说着,张叔戴上了眼镜,拍了一下桌子,说道,这断子绝孙的老李,忒不地道,人家是打土豪分田地,他是老挖娘家的墙根,下次见面,朝阳,他不请咱乡大院里的人都吃上一顿,咱俩都别搭理他。
张叔又喝了几口水,想着通过喝水来发泄对李叔的不满。文静站了起来,拿起了暖水壶,慢条斯理地说,张书记,这都是我的猜测,算不得数。
张书记说道:“文静,你去吧,咱老张开玩笑那,这工业园区是好地方,能去那边,抛头露面的机会多,老李那边,确实缺少一个女同志。这老肖成天跟个土匪一样,工业园区是咱们县的门面,你过去有好处。到了好好干,帮老李多分担一些。如果可以,你们那边看不上的企业,你就送给咱安平,记住,你在安平,还有我们这帮子穷亲戚。今天,你就别工作了,女同志东西多,收拾收拾,明天,朝阳你安排一下,给文静践行。文静,你就是在安平待一天,你也算是安平的闺女”。
听到张书记这样说,文静倒有了些伤感,说道,一定不会忘记,是张书记给的平台和机会,一定不会忘了,这平安的父老乡亲。
我又给张书记汇报了乡镇企业改革的思路,张书记一直在用手搓他那厚厚的玻璃片子,我都在想,这眼镜的度数到底还准不准,整天这样错下去,早晚把眼镜片子搓成平面镜。
张书记听完我的思路汇报,说道:“朝阳,思路很好,问题很多,但咱不怕,你张叔我干过三年的铁道兵,虽然不像你一样上过战场,但我们铁道兵逢山开路遇水架桥,这个事算个啥事,你放心地干,孙向东这个同志,酿酒行,搞企业管理不行,他如果想不通,咱就把他换了,离了他孙屠夫,咱还吃带毛的猪啊,不换思想就换人”。
我说,张书记,恐怕不行,这酒厂实属特殊,咱换了他,咱这酒厂更开不起来。
张叔慢慢地戴上眼镜,拍了拍我的肩膀说道:小子,你喊他媳妇当厂长,不还是一样。说罢就让我安排明晚聚餐的事。
聚餐自然又是羊肉汤馆子,吴姐具体负责后勤,我只有喊着吴姐一起去安排订餐。吴姐说李大主任,这赵文静才来了几天就又被抽走了,咱这安平现在不仅出男干部,这还出了女干部,你说这漂亮的年轻的是不是领导都喜欢?说着吴姐摸了摸自己的脸。接着说,你吴姐我这个人就喜欢自己的长头发,上次县里喊剪头发,我说啥也不剪,这老张还专门把我叫过去,说我剪短头发好看,我这才把留了几年的辫子剪了,朝阳,不瞒你说,吴姐自己觉得长得还行,就是年龄大了些……
下午快下班,晓阳打来电话,我对这个点的晓阳电话,已经有了阴影。电话接通,晓阳问我,身边有没有人?
我说,没有,不会又是坏消息吧。晓阳说道:朝阳,我说,你听,别问,今天下午艳红副部长找安平和柳集谈话,老杜和老周同意让剑锋外经委。你们安平的吴乡长,坚决反对文静去工业园,把你提拔副乡长,满江部长和她沟通都没有沟通下来,刚刚老杜给剑锋打了电话,说这事情又复杂了,我刚给我爸打了电话,他说,他已经知道了,这件事,他不好出面,只有一个人能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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