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交通厅厅长许瑞洪是昨天晚上连夜从下面地区赶回来的,昨天下午两点左右,省府的周处长就通知了许瑞洪,说是道方同志签批了一个指示,是关于一个县修建地方公路的事,起初许瑞洪并未在意,毕竟上级来的文件都有赵道方的签字,自己的调研行程还没有结束,本以为就是一个小项目,就安排了办公室牵头对接一下。
晚上的时候,许瑞洪正在接受地方领导组织的宴请,就接到了省府秘书长的电话,在电话里省府秘书长毫不客气地指出了许瑞洪不重视、不落实道方同志的批示。端着酒杯的许瑞洪出了一身冷汗,忙答应了第二天九点钟准时在六楼会议组织专题对接会。
顾不上地方同志的盛情挽留,草草结束了饭局就赶到了单位,到了大院已经是凌晨一点,好在当时大家都住在一个大院里。许瑞洪顾不上休息,就把参与对接会的冯主任、郭处长、周处长都喊到了办公室,听完几人汇报,拍着桌子就把三个人痛斥了一顿。什么农村公路干线公路,平安县是不是归我们省管,我们是不是管修路,一个县里的公路都修不起来,咱门口咋好意思挂省交通汀这块牌子,怎么这么刻板教条,眼里还有没有大局,还有没有群众。道方同志都签了字,在我们两个处长这里却卡了壳。
桌子一拍顺便把从被窝里拉来的副厅振宇同志也批评了一顿。
老周是资格很老的处长,从参加工作就在交通口子上,与许瑞洪交情不浅,道:“瑞洪啊,您也别生气,我们对了标准,他们修的路确实不符合我们干线公路的政策。”
许瑞洪道:“什么是政策,领导批示就是政策、群众需求就是政策,政策是有滞后性的,但是我们的脑子不能滞后啊,老周,我看你的脑子就严重滞后,你这种思路,怎么能够适应咱们省改革发展的需要,你不加强学习,端着态度、提升认识,我看你就跟着去修路去吧。还有你小郭,组织这么器重你,作为全汀最年轻的正处,你怎么能对咱们的群众、对咱们基层的干部没有感情,我看你也应该去修路去。”
王镇宇也是资历很老的副职,看着大晚上从被窝里被喊起来,本身就有些怨气,看着手下两员大将被许瑞洪批得一无是处,心里颇为不满地道:“老许啊,我看也不能都怨他们,这道方同志的批示我们是要执行,但是咱们每一笔钱都是有安排的,给了他们毕竟是少了其他地方的。是他们自己不提起报备,临时起意修路,资金不够伸手就要,老许,这样下去不就乱套了,再说,就算协调不成,就跑到秘书长那里告状,这以后厅里的工作还怎么开展下去。”
对于这位搭档,许瑞洪还是颇为尊重,毕竟王振宇是交通口子上的老资历,自己以前在厅办当主任的时候,老王那个时候就是副厅,等到自己已经在下面转了一圈,从地区专员担任厅长了,老王还是副厅。
许瑞洪看着这位老资历,点了点头道,老王,特事特办吧,毕竟道方同志,几年也写不了一个这样的批示。这件事也怪我,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敏锐性不够啊。秘书长说了,道方同志是要把这两条路作为基层勇于尝试、大胆改革的示范性工程来抓。地方上的同志也是为了群众,咱们也是为了群众,目标是一致的。这件事我看咱们要重视起来,把最好的专家、设备拉上去,也在这件事情上体现咱们的作为,也让基层的群众看看,咱们的能力和水平。至于告状的事,我也不赞成,但是绝不护短,老周他们办事啊,太过教条、太过刻板啊,现在东南沿海都在搞开放,咱们不打破体制机制的障碍,是会耽误发展的。老王,我看大家都是一直待在机关,与底下脱了节,我在下面多年,知道咱基层,想办件事啊不容易。
就这样,许瑞洪在凌晨就定了调,全力支持、全方面帮扶,确保道方的指示落实到位。所以,上午的对接会开得非常顺利。
在会议室里,钟毅书记代表全县八十九万父老乡亲,深深地鞠了一躬。许瑞洪马上起身,快步走到钟毅背后,道:钟毅同志,我们可受不起,说着就握着钟毅的手道。
钟毅同志,牧为同志,请大家放心,请群众放心,我们一定把最好的专家、最强的力量、最快的速度保障“两高路”的修建。
钟毅深受感动,道:“通车后,我们派代表到省里来,到时候一定好好感谢瑞洪汀长和同志们对我们的关心”。
许瑞洪道“我看这样,钟毅同志、牧为同志,咱们先到我办公室稍作,他们对接下工作的细节,中午的时候,就在我们这吃了午饭再走”。
钟毅道:“领导,我们已经给大家添了大麻烦,午饭就不吃了,等到建成通车,您一定要来出席仪式,到时候,尝尝我们县里的特色。”
几人就在会议室说着话,崔主任和张叔已经和各处室敲定了工作上对接的细节,干线公路处和农村公路处的也把“两高路”的资料领了回去。钟毅和邓牧为觉得既然事情已经敲定,这么多领导陪着实属过意不去,见敲定了细节,几人也就匆匆忙忙地告别。许瑞洪、王振宇几人亲自送了几人上车。
许瑞洪感叹道:“要是咱们各县的书记县长都这样拼,咱们这何愁不发展”。
老王道:“都这样拼,咱这工作就没法干喽”。
许瑞洪看着远去的车,道:吃上三代苦,修通两高路,咱们是有人没法干了,但是基层的干部群众,有法干。
钟毅几人匆匆地到了招待所,收拾了行囊准备回县城,陈解放看着招待所桌子上几个大面饼,用手摸了摸,比床板子都硬,趁着张庆合不注意,一把丢到了垃圾桶里。陈解放心里暗道,这几个老头真是“穷”疯了,刚刚钟书记竟然还记得昨天中午买的十个大面饼,说是没吃完的带着路上吃,先不说吃这个丢不丢人,这要是吃了,不得把牙崩了。
陈解放看着老张还在收拾,道:张县,我去帮钟书记和邓县提包。说着也就出了门。
张叔虽然还是一个正科级的干部,但作为县长助理,已经习惯了别人称自己为张县,毕竟张助理远远比不上张县长好听一些。陈解放走了,张叔道:这个老陈,嘴上喊着自己张县,心里却只装着钟书记和邓县,自己这大包小包的也不帮忙拎一下。看了看垃圾桶里,还有塑料袋装着的白面饼子,就直接捡了起来,道:“这个老陈,真是没有挨过饿,饱饭没吃几天就敢糟蹋白面粮食。”说着把几个面饼捡了起来,装在了自己的帆布包里。
路上的时候,几人轻松多了,张叔汇报着与各个处对接的细节,下周的时候,周处长、郭处长将各自带队,到两高路做对口的技术指导和帮扶。按照振宇副厅的意思,省上还要再单独做个核算,按照省里核算的内容,下发帮扶资金。但是器具和机械,会先到位。
崔主任道:“乾坤正在县里等待迎接大家”。
邓牧为思索道:“这次乾坤在家主持工作,风平浪静啊”。
钟毅道:“乾坤还是老样子,一早一晚两个电话”。
邓牧为道:“那就对了,早请示晚汇报”。
时至中午,路程过半,人困马乏。钟毅道:“小陈啊,昨天的面饼还有吧,咱们找地方,接点热水,讲究泡着吃了。”
陈局长道:“呀,钟书记,邓县给两位领导报告,昨天晚上回去,半夜饿了,饼就被我吃完了。这次跟着几位领导出来,我是既干了工作,又学了本事,为咱们的交通事业奠定了发展的基础,大家就给我个机会,我请大家吃个便饭”。
邓牧为笑着道:“我看这个饭可以吃呀,这顿饭吃了心里也没有负担”。
钟毅笑道:“那行,定个标准,一人一元钱”。
几人停了车,陈解放也没有点菜,就让老板看着五个人的量,炒几个拿手菜。正好是个饭点,馆子里生意不错,南来北往的不少卡车货车师傅在此用餐。
看师傅们的桌子上,不少都是硬菜,烧鸡、大肠、鲤鱼、肘子都是应有尽有,师傅们个个都是胖乎乎、圆嘟嘟。方向盘一转,给个县长不换。这些师傅就是靠着一把小小的方向盘,成为大家眼里的能耐人。
师傅们吃得津津有味,说起话来都十分阔气。几人坐着等待,就听着旁边几桌师傅们聊着天。
这现在跑车可不好跑,黑的白的都得照顾;另一人道车匪路霸太多了,出个远门提心吊胆,车上得放着趁手的家伙;旁边一人道上次去了一趟省城,来来回回被罚了六七次,幸亏有单位兜底,不然个体户还咋跑,买个车还不够交罚款的。后桌上另一人道:“那是你们老实了,下次再遇到,你就喊他多开几张票,到时候拿回去报,这不就双赢了吗!”
钟毅和邓牧为几人听得很认真,陈解放听得胆战心惊。钟毅严肃地问道:“陈局长,你的人是不是也是这样干的?”
陈解放悄声道:“钟书记,他们这些都是跑长途的,咱们县现在路不行,说的不是咱们那里。”
邓牧为道:“不要回避问题,直接回答”。
陈解放扭扭捏捏地说道:“几位领导啊,您都知道,收养路费的稽征所是省上的,我们的人,没啥权利”。
钟毅道:这样怎么能行啊,这不是乱来吗?老邓,回去之后要研究啊,如果咱们修通了“两高路”这样乱来,那可是坏了名声了。
钟毅见几人聊得火热,也起了身,发了几支烟道:“师傅们,你们见多识广,我们是做生意的,你们有没有去过平安县,那里怎么样,路好不好走,这事好不好平”。
几人看钟毅和邓牧为几人的穿着打扮,看着也像是生意人,道:那边跑得少,路不好走。就是,太偏僻了;我们这种大车走不到那边去。
后边桌子上的一人说道:“我跑过两次,路确实不好走,印象最深的就是说那边的人要穷一些,穷的男的都学妇女在织地毯”。
说完之后,人群之中一阵哄笑。
钟毅赔笑说道:“男人织地毯?那也没什么吗,毕竟不偷不抢的靠劳动挣钱,对不对?这位老哥,我们去投资的,那边路上有没有罚款的?”
这人吐了一个鸡骨头,道:“我告诉你老哥,看你们也是大地方来的,那地方交通不行,你们呢去投资,别闹了。”
钟毅道:“这不是地价便宜,有利可图。而且听说那边在修公路,四个车道,比这条马路还宽得多”。说着指了指门口的公路。
师傅们看着钟毅,道,老哥啊,你们被骗了,咱们这个省这片几个地区,就没看到那里是四条车道的大马路。
邓牧为道:“师傅啊,你去过那里?那里有啥特色?有没有罚款?”
师傅思索了会道:“要说特色,还真有,那就是一个乡里小作坊产的高粱酒,喝着过瘾啊。要说罚款,也有,罚得还重,也不开票,而且那边拦路的也多,去过几次,也就不敢去了,越穷的地方,这种人越多,没办法”。
张庆合心里也暗道,师傅们说的是实话,自己高粱红酒厂的设备要运进去,也要交钱,自己在安平的时候找了陈解放都不管用,多少还是要交点,直到自己分管了交通,才把这笔钱免了。
几人本来兴致不错,但听到师傅们这样说,也就没了太大的兴趣。草草吃过了饭,就继续赶路。
越往远离省城的方向走,这路越不好走,不知道那年修的公路上,坑槽不断,让这辆小车再也不能跑得风驰电掣一般。
钟毅紧紧地拉住车上的把手,一脸严肃。
崔主任道:“这些问题事实上这也不是一城一地的问题,是发展中的问题。”
邓牧为道:“发展是主流,问题是洪流,不解决问题,洪流会成为主流。”
钟毅道:“暴露出的各种问题,值得深思啊,回去之后,我们必须一项一项解决”。
陈解放心里暗骂了一句,几天留下的好印象,这下全部泡汤了。
几人到了县城,看着熟悉的街道、熟悉的一草一木,路上的陌生人都觉得熟悉。
刘乾坤带着县里在家的领导早早地就在楼下等待,几人在办公大楼的大厅里面,相互交流着,直到这辆熟悉的小车开进了大院,大家自觉都走了出来。
刘乾坤把门打开,与钟毅握着手道:钟书记,祝贺啊。而满江则与邓叔叔握了手,相互拍了拍对方的胳膊,相互致意。
钟毅看着大家,道:“这一趟,满载而归,不容易啊”。
刘乾坤说道:“钟书记,我们可听说道方省、长接见了你们那。”
钟毅道:“崔主任啊,把道方省、长的批示拿出来,让大家看看。”
崔主任小心翼翼地打开了手包,掏出了那张批示,红色线条的信笺之上,用黑色的钢笔写下了对“两高路”的最高评价。
刘乾坤拿着批示道:“领导这几句话写得好啊,小小一张纸就打通了咱们县四面开花的新征程啊。崔主任阿,美中不足的是这么珍贵的资料可惜了,上面淋了雨,你看,下面的日期都花了”。
崔主任道:“对、对,那几天省城下雨”。
钟毅抬头看了看天空,心里感叹,真是在家千般易、出门万事难,也是只有几人知道,这张批示的背后,是万般的不易。钟毅想到这里,看了看众人,发现并没有孙友福。钟毅心里又想,自己和邓牧为,还算是一个县的负责人,多多少少还是有些人脉,去自己的省城办事,拿着省府一号领导的批文,都这么艰难,孙友福几人当年去上海招商,人生地不熟,这几个孩子又是吃了多少的苦。
钟毅看着众人道:“牧为啊,你安排一下对接省城的指导组,明天,我们就去现场,咱俩出去这些天,咱俩这一米的责任田,还是靠咱自己种啊。伟强啊,你跟我上来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