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记得有多少时日了,阿布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高兴过。阿娘过世、家门巨变、阿爹近两年又身体每况愈下,这一桩桩让成年人都难以承受的劫难,重重压在少年阿布的心头。但他不敢有丝毫的流露,与其相依为命、几近双目失明的阿爹需要阿布的照料,只有在夜深人静之时,他才会默默流上一阵子眼泪,向心底里最亲近的阿娘倾诉一番。但今天,身后跟随的这名陌生青衣男子,像那棵歪脖子大树一样,给处在凄风苦雨中的阿布撑起了一片绿荫,让他一下子找回失去很久的安全信赖,尤其男子看着他的眼神,让阿布想起了阿娘在时温柔注视的目光。
“大…大哥哥,你是怎么做到的?”一想到平日里凶神恶煞般作威作福的吐骨浑一班人,方才全都战战兢兢如见鬼魅般对其唯诺不止,尤其吐骨浑,道歉的话、承诺的话向他说了一箩筐,让他心里乐开了花的同时,不禁有种做梦的感觉。
“你那块红色的小石头,是从哪里来的?”青年并未回答,缓缓跟在阿布身后两三步远,向着远处的一座毡房走去。
“是我很小的时候,阿娘亲手用红绳将石头串成一条项链,让我时刻戴着,说能给我带来好运气。”阿布迟疑片刻,小心翼翼地从衣襟里掏出那块红色石头,像手捧稀世珍宝般在男子眼前晃了晃,“不过我感觉阿娘在骗我,这些年来,哪有什么好运气?”阿布深深叹了口气,刚刚因兴奋仰起的脖子不自觉耷拉下来。
“对了,刚才那几个小子为何这么怕你?还有那吐骨浑,一开始明明根本不服你,怎么一眨眼便躺在地上,抱着头疼的满地打滚?”阿布转过身,满是疑惑地向青年问道,眼前这名青年男子身材并不粗壮,相貌也不凶恶,更没有携带什么兵器,怎么能让一向骄横的吐骨浑俯首帖耳?
“啊…对了!你莫不是草原上的上师,会使法术神通?能不能教教我?”阿布见男子只是微笑不语,突然想起来什么,豁然站定身形兴奋地喊道。
“教教你?”男子也站定身形,饶有兴致地观察阿布片刻,“嗯,此事以后再说,现在先带我去见见你的爹娘,我救了你,给我做顿好吃的作为报答总可以吧?”青年有些调侃的回道。
“那是那是!”阿布见青年并未一口回绝,自是大喜过望,要是真能学到一两样法术神通,自己以后可再也不用放个羊都害怕的东躲西藏,“不过我家里实在穷的紧,好吃的恐怕一时半会拿不出来。”少年迟疑片刻狠狠咬了咬牙:“要不我将这头肥羊宰了吧!”阿布摸了摸身后羊群里最大的一只,有些不舍地说道。
“快走吧!我还真有些饿了。”男子微微一笑,扬了扬下巴,阿布心领神会,立刻转过身快步领着男子向毡房奔去。
在一座低矮的山坡上,伫立着一顶孤零零的毡房,毡房的蒙皮已非常破旧,挨着草皮的几个地方露出大小不一的窟窿,风一吹,遮掩窟窿的蒙皮便上下掀动,呜呜咽咽的风声从窟窿里穿过,像极了几个人在咧着嘴哭泣。掀开毡房的门帘,青年男子环视四周不由一怔,虽然一路上有所准备,但毡房内的景象还是让其忍不住鼻子一酸:一大一小两张“床”,说是床,床腿是用片石堆砌,床铺则是一层厚厚的干草,毡房中间摆放着一个四方的红木箱子,箱盖上凌乱的放着几个用当地黏土烧就的粗陶海碗,在大床的床铺上,一个中年男子模样的人静静半躺在上面,只是初秋天气,但此人好像特别怕冷般裹着一层厚厚的床被,被头多处已绽裂开来,露出几缕灰黑色的棉絮。
“阿布,是你回来了吧?”听到声响,床上的中年男子挺了挺身子,转过头向着门口问道,门缝处透过来的阳光白花花洒在男子脸上,让其尖削的脸庞看起来格外苍白,一蓬枯黄的头发在风中胡乱摇摆,只有微微上扬的嘴角,显示男子此刻心中泛起的一丝温暖。
“阿爹,我今天又去那片草场放羊了!”阿布一见到男子,马上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床前。
“胡闹!阿爹不是说过了,那吐骨家都是蛮横无理之人,被盯上少不了吃苦头,怎么样?这次没挨打吧?”中年男子故作恼怒地斥责道,言语间充满关切之意。
“没有,阿爹你猜怎么着?那吐骨浑和几个小跟班,着实吃足了苦头,都发誓今后再也不敢欺负咱们啦!往后我可以放心去那片草场放羊啦!”阿布牵住中年男子的手,用力晃了晃说道。
“啊?!”中年男子顿时张口结舌,“阿布,你莫不是发痧烧坏脑袋了吧?”男子眯成一条缝的双眼努力睁了睁,似乎要亲眼验证自己所说。
“唉!想不到,以前叱咤草原的雄鹰阿图鲁,如今沦落到如此地步!忆苏呢?”中年男子话音刚落,一个陌生青年男子缓步来到床前,喟然长叹一声说道。
“啊?!你是谁?!”中年男子猛地挺直身子,双目拼命睁成椭圆,一脸大惊失色,无奈眼前仍旧灰蒙蒙一片看不清楚,只隐约感觉到在阿布身后,站立着一个高大的青衣男子。眼前这名陌生人能一口叫出自己的名字,更重要的是知道自己去世多年妻子的名讳,虽然族中多半知晓自己的妻子是一位大宛汉人,但自从忆苏离开浣衣局,其便让妻子改头换面,别说外面,即便族中也甚少知晓妻子的过往,更别提其真名实姓,眼前这人到底是谁?
“阿爹,今天替我出头,教训吐骨浑那帮小子的,就是这位大哥哥!”阿布转身扯过青衣男子,将其拉到床头,阿图鲁努力撑起身子,挣扎着将脸凑到青衣男子面前。
“竟然是你?!”上下仔细端详过后,阿图鲁深吸一口气,脸上露出震惊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