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喊的,打闹的,叫骂的都有。可惜赤水军已经把市集的几个大门给堵得严严实实,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那些平日里在花门楼内一掷千金的商贾们,绝大部分只能眼睁睁看着岑参带人收走他们的绢帛。
<div class="contentadv"> “阿郎,比起这些人抢绢帛的手段,你昨晚在床上折腾我都可以说是温柔如水了。”
阿娜耶凑到方重勇耳边小声抱怨道。
官府的吃相不是一般的难看!
她是真的没想到,方重勇推行交子的手段会这么强硬。甚至还有人拒绝兑换,招呼手下反抗的时候,而被唐军丘八们乱刀砍死的!
方重勇面无表情,就这么冷冷的看着岑参等人在赤水军的保护下强制兑换交子。
那些哭喊、咒骂甚至打杀,都成为了背景板。
方重勇不认为跟河西这边的商贾们解释交子的好处,那些人就会心甘情愿的拿绢帛来换。纸币的发行,终究是要靠制度法规和暴力来维系。
既然是这样,那还不如直接一点,用刀说话吧。起码能保证效率第一。
如果一个人手中只有废纸,那么他们一定希望别人也有这种废纸,他们便不是孤独的唯一。
如果大家手里都有废纸,那么废纸也就不再是“废纸”了,而是所有人都认的硬通货。
货币的本质,终究只是信用而已。
而信用的本质是权威,权威需要用尖刀利刃来维护。没有武力保证,就没有所谓的信用。
混乱的集市逐渐安静了下来,那些被强制夺走绢帛的商贾们,用幸灾乐祸的眼神,看着岑参他们把刀架在其他商贾的脖子上,夺走那些人手里的绢帛。
大家好像都慢慢认命了,掩耳盗铃一般相信官府承诺的“一个月后可以赎回绢帛”。岑参指挥着赤水军的人去库房里,将那里存放的绢帛搬出来,放到早就准备好的平板车上。
看到这样的场面,方重勇将正在一旁记账的杨炎叫来,面授机宜说道:
“短时间内绢帛价格必定大涨,黑市里用交子高价交易绢帛的人一定很多,估计都是销售给西域胡商的。因为凉州本地人,其实并不喜欢穿丝绸衣物。
明天你带人在府衙隔壁开一个销售丝绸的店铺,不收交子,只接受高价以物易物。
打击黑市交易的事情就不必你来操心了。”
方重勇冷笑说道。
一个月以内,他决不允许交子重新回流到交子铺,想要丝绸的话,就必须拿实物来换。将来对西域那边的丝绸交易,便会以官府主导的大宗商品为主,把散户们赶出市场。
想要丝绸?也可以啊,高价实物交易!愿意割肉的请便,方重勇对此非常欢迎。
其实官方主导丝绸交易这样的事情,是大唐官府自建国一百多年来,就一直在追求的。
只不过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效果不怎么好。控制丝绸的有序输出,本身就是大唐国策之一,自太宗开始,所有的皇帝在这方面的政策都高度一致。
方重勇这一招,实际上是将计划经济也纳入到货币政策里面,在延续大唐国策的基础上更进一步。
“方节帅所言极是,丝绸绢帛的生意,就应该掌控在官府手里。让这些绢帛在市面上流通损耗,实在是太可惜了。”
杨炎不无感慨的说道。
方重勇的那些套路,只有懂钱的人才明白其中奥妙,不懂的人,说再多也是对牛弹琴。
“嗯,去吧。今日务必要把集市上的绢帛都收走,换成交子。”
方重勇微微点头说道,招呼杨炎去办事。
凉州和沙州,都是今日同步进行交子的强制兑换,边军开始封锁各关隘,严控丝绸流出。而河西走廊中间的三个州,甘州、肃州、瓜州,则是自明日开始依次进行。
无论哪个州,收缴绢帛的当日,便在州府同步设立交子铺,并发行交子,铺开交子兑换生意。
方重勇需要用一个月时间去观察交子在河西走廊流通的情况。如果顺利的话,那就在一个月后开放交子的储蓄与贷款业务,将M1货币,慢慢扩展成M2货币。
河西走廊发行交子最大的一个有利条件,就是本地人几乎不穿丝绸,即使是穿的人,那也是极少数有权有势的人群,占人口比例极低。远不及关中和中原地区。
丝绸在这里最大的用途,便是用来交易西域那边的货物,作为硬通货,让胡商把丝绸带走。
初唐到盛唐之间的河西五州,两宋时的西夏,本质上都是丝绸之路关键节点的武装收费站!
方重勇的切入点,选择异常巧妙。这一点杨炎心里很明白,也很佩服。
当然了,阿娜耶这样的普通人就有些不理解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普通人对于国家政策的理解有滞后性,任何时代都是这个道理。
“阿郎,今天要是你穿着节度使的官袍,会不会被那些商贾们打死?”
阿娜耶指着一个正在跟赤水军丘八们拉扯的商贾,小声询问道。
“那倒是不会,商贾们没有这么大的胆子。不过被本地人丢几个鸡蛋瓜果石头什么的,大概是免不掉了。”
方重勇环顾四周,颇有些心虚的说道。
阿娜耶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今天这酷烈的一幕,当真是让她长了见识,知道这世道有多么黑暗了。
有权有势的人,那就是可以为所欲为。
方重勇拉着阿娜耶来到集市敲钟的鼓楼上,从清晨站到太阳落山,一直到集市内的商贾如丧考妣般离开,这位河西节度使才长出了一口气。
此刻他在鼓楼上远眺城外方向,视野的尽头,黄沙如海,残阳如血,看起来苍凉而悲壮。
方重勇心中有种说不出来的疲惫感。
赤水军丘八们今日严格执法,毫不留情,其实并不是因为这些人对方重勇忠心耿耿,也不是他们对节度使的军令无条件服从,起码不是主要原因。
这件事最关键的谜底是:赤水军的丘八们被告知,将来朝廷的春衣冬衣,都不会再发绢帛,而是会以交子代替。以前发的粮秣,则保持原样不变。
所以这些人收缴他人的绢帛,实际上也是为自己谋福利。对于赤水军的丘八们来说,跟不满朝廷以交子为军饷而闹哗变相比,收拾本地商贾显然性价比更高,风险更低。
换言之,如果将来交子变成了废纸,那么赤水军士卒们拿到的交子也是废纸。
反过来说,如果交子在河西顺利流通,那么赤水军士卒们也能有更多好处。因为换成交子后,在可以足数兑换的前提下,他们实际上是“涨薪”了。
这些被武装到牙齿的丘八们要怎么选择,其实答案是明摆着的。
这也是方重勇为朝廷欠饷开出的“药方”之一。
先解决流动性,再来解决通货膨胀!
交子能不能顺利流通,事关军中丘八们的切身利益。谁阻挠此事,就是跟这些披坚执锐的丘八们过不去,所以这次赤水军的士卒们盯着那些狡猾的商贾们,如同防贼,也就不足为奇了。
凉州城内几乎同步开设的当铺,同样也是流通交子,收缴实物的重要辅助手段。
如果说唐军在西域的行动是利剑扫贼寇,那么交子的顺利发行与流通,则是用来锻造这把剑的剑柄。
手中的剑柄越是趁手,方重勇就越是可以在远征西域的时候挥洒自如。
“阿郎,你在想什么呢?”
阿娜耶看到方重勇在发呆,扯了扯他的袖口问道。
“你觉得我是个好人吗?”
方重勇微笑问道,没有回答阿娜耶的问题。
“在床上就不是,下了床才是。”
阿娜耶狡黠一笑道。
“你懂个屁,我下了床也可以当坏人的。”
方重勇无所谓的摆了摆手,便走下楼梯,来到只剩下岑参等人的市集上。平日里规整而热闹的市集,此时像是被贼寇洗劫过一番,杂乱不堪不说,地上还留下了莫名的干涸血迹。
“回府衙清点收上来的绢帛,登记造册。”
方重勇对岑参吩咐了一句,便头也不回,领着阿娜耶离开了市集。
此刻谁也没有料到,一个波澜壮阔的新时代,就这么波澜不惊的,被某个人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