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黑得深沉,安静得令人发慌。
由于宵禁,普通长安人的夜生活几近于无。又因为近期局势不太平,百业歇息,长安权贵们的夜生活也几乎停止了。
这下长安的夜晚是真安静下来,再也没什么“长安不夜城”的说法了。
安仁坊,是长安外郭城坊里之一,属于万年县管辖。它位于皇城以南第三排、朱雀大街以东第一列。
这种坊是开东西两坊门,不设南北坊门,里面居住的人非富即贵。东南隅有宁王李宪的外祖父刘延景一家人,西南隅有薛王李业的舅舅王昕一家。
此外基哥的女儿万春公主、前任剑南节度使章仇兼琼(已去世)在长安的居所也坐落于此。
李光弼麾下亲信张伯仪,带着一千人的队伍,沿着朱雀大街,来到安仁坊西门前准备抄家。按名单上的住址,起码有四五家在安仁坊。
除了他以外,李光弼麾下还有很多将领,都是每人带队一千人,分几个坊抄家。
并且李光弼严令他们互相之间不得越界,每一队只能负责自己所在的片区。
能捞多少,全看运气和本事了,李光弼一概不过问,全部由带队将领自行分配。
不过李光弼本人坐镇玄武门内,并不参与此事。对于他这个级别的将领来说,金钱财帛已经没有太大的意义了。只要吃喝不愁,钱财只是数字而已。
没有军权,手里有金山银山也守不住。
“张将军,等会我们就按名单上的这几家抄家么?”
一个亲兵压低声音询问张伯仪道。
“这话怎么说?”
张伯仪微微皱眉,面色不悦问道。
“张将军,咱们这一千弟兄,就算这几户人家颇有家资,我们每个人又能分多少呢?按名单上的,也不过数家而已啊。
一户的财帛我们几百个弟兄分,那岂不是这几户得富甲一方才够?”
这个亲兵忍不住提醒张伯仪道。
长安权贵很肥,油水很多,这个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但这些人家里的浮财多不多,则是要打个问号了。
唐代的权贵之家所拥有的庞大财产,大部分都是地契、房契等不动产。
这些地皮屋舍很值钱,却又没法变现。更何况权贵们的根基,其实是长安城外的庄园,还有池塘、湖泽、果园等这些可以产出农副产品的地盘。
也很值钱,而且可以持续生钱。
然而这些东西,同样是不长脚也带不走的。
一户人家有价值一万贯的浮财,已经是顶破天了。可这些若是分到每个人手中,也不过十贯钱而已!
这点钱顶个屁用!
张伯仪微微点头,觉得亲兵说得有道理。光名单上这几个人,就算掘地三尺,也是僧多粥少。
而且还不排除还有那种“裸官”,即:长安城内家徒四壁,财产都在家乡老宅,由宗族共管的情况。
这种事情在河西也比较多见,很多尚武的边镇武将家族,一家人不知道要出多少个武将。
死了一个,财产由家族保管,有子嗣的继承一部分,没子嗣的有近亲过继,风险共担。
万一遇上这种人,他们这一千人不白白跑了一趟么?
“那你觉得该如何?”
张伯仪沉声问道。
“张将军,谁家门户大,我们就去谁家。门户小的我们不去,这也算是劫富济贫了。
不在名单上的,咱们事后一把火,一了百了。
嘿嘿,长安不太平,有盗匪趁火打劫,也是常有的事情,又有谁会去查呢?”
这个亲兵小声建议道。
张伯仪摸了摸下巴上的胡须,左思右想,发现还真踏马是这么回事!
钱太少了,不够弟兄们分。更何况张伯仪自己还想多拿点,这样一来,下面的人,能分到的就更少了。
战利品的分配,显然是跟军职大小有关联的。
最底层的丘八又能分到多少呢?他们没拿够,会不会有怨言?又怨言了会不会闹事?
这件事看起来是件小事,但挡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都杀人父母了,那能是小事么?
一时间张伯仪也有些犹豫,似乎不搞点“盘外招”,有点过意不去。
看到张伯仪似乎犹豫不决,这位亲兵又补了一刀说道:“张将军,咱们不拿,别人也会拿的,不拿白不拿啊。咱们是替天行道!”
“那就这么办。你带人翻过坊墙,把坊门打开。若有阻拦的,直接宰了!”
张伯仪对那位亲兵下令道。
他隐约感觉此事有些不妥当,但现在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不动手也不行了。
噗!
一声刀剑入肉的声音传入耳中,张伯仪没说话,站在坊门外安静的等待着消息。
不一会,坊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了。那位亲兵擦拭着横刀上的血迹,一边走一边骂骂咧咧的。他将横刀放回刀鞘,来到张伯仪面前抱拳禀告道:“张将军,门开了,现在可以动手了。”
“你去传令一下,等会先把人集中起来,问出财帛的位置,然后就这样。”
张伯仪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都杀?女人也杀?”
身边这位亲兵有些疑惑,那些权贵家的女人,可水灵得很啊,就这么宰了不可惜吗?
“要怎么办,随你们的便,本将军只在外面等着。
但你们出来以后,抄家的地方不能有活人,明白了么?
本将军会带队过去亲自查验!”
张伯仪脸上闪过一丝狠辣!
他身边几个亲兵都是小鸡啄米般点头,分头去传令。很快,大队人马鱼贯而入,好似开闸泄洪的湖口一般。
盔甲摩擦撞击的声音十分肃杀!
张伯仪带着亲兵远远的退到一旁,看着那些如狼似虎的丘八们冲入安仁坊内,他忍不住轻叹一声。
其实张伯仪和李光弼一样,不想手上沾血。
这种打家劫舍的血,一旦沾上就洗不掉了,今夜定然有很多无辜之人死于非命。
虽然是张伯仪下令灭门的,但他不愿意亲手砍人,更别提逮着女人强暴了。
世上本就没有只抄家不杀人的事情,不杀,基哥难泄心头之恨。
或许被杀之人当中有好人,又或者他们其实根本就没参与过任何政变,或许犯事的只是他们的叔父、子侄、丈夫之类的。
然而这个世道本身就不讲道理,被牵连是死,被殃及池鱼是死,被误杀了也是死。太多的无奈,没有人还有心思去倾听这些冤屈。
操作不当的是船夫,撞上礁石后翻船,倒霉的是整船人,哪里讲什么无辜不无辜?
张伯仪胡思乱想了一阵,安仁坊外便只剩下亲兵队的几十个人了。
“等会他们出来以后,你们挨个搜身,有夹带的不问缘由直接宰了。
检查完以后,你们领头,挑人分头去搬运财帛。”
张伯仪对一众亲兵吩咐道。
这一千士卒当中,除了他们以外的其他人,进安仁坊是干啥的呢?
其实就是单纯去杀人去的。
长安权贵之家,一个大户有数百奴仆是常有的事,人去少了,是你杀人还是人杀你可就难说了。没有绝对的武力压制,这件事还不太好操作。
“啊!”
安仁坊内传来一声女子的尖叫,接着是乒乒乓乓刀剑相加的声音,还有哭喊声、叫骂声充斥其中。
张伯仪身边的亲兵一个个都面面相觑,不明白为什么张伯仪不让他们也跟着进去一起“找乐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