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哗、混乱与血腥的味道都正从这栋钛黑色的建筑最底层向上蔓延,像是物理定义上熵增的过程,从有序走向无序,世上的一切都在朝某个既定的死亡狂奔。
盛装的女孩跪坐在榻榻米上,美丽温润,眼睛漆黑如点墨,双唇被映得像是朱砂一样红。
一个小时之前还躺在病床上难以自主行动的宫本落叶为自己化了淡妆,眼线挑得很长,这让她温润的五官多了分锋利。
她穿着艳红色的露背晚礼服,脚下是细带的高跟鞋,白皙若美玉的后背肌肤暴露在昏暗的灯光下,明亮得刺眼。
这间病房原本就很安静,此时与外界的吵闹对比,悠远得就像是地狱与人间的夹缝,落叶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带鞘的双刀就卧在她的膝上。那是落叶和她的妹妹宫本小莜的武器,雪莜双刀,家族的神官们仿造曾杀死过妖魔的炼金古刀锻造了它们,很好用,斩开血肉剁断骨头的时候不会让落叶觉得自己在收割生命,只会让她觉得好像在斩水。
占据了整面墙的落地窗成了女孩的背景,从这里看出去可以看到新宿的夜景,灯火像海潮一样蔓延到天与山的尽头,车流则如蜂群庸碌而永不停息。
那些朦胧的光火,这个世界尚且温柔地将它们分享给落叶,即使她怀着赴死的决心。
世界上有谁能忤逆那位大人,曾这么做的人都死了,落叶知道自己也要死了。可那又怎么样呢,她其实早就死了,活着的只是一团复仇的火。
脚步声正在接近,一拨人向更高处去了,大概是要得到那件对家族来说至关重要的武器,那些人的脚步声多而沉。另一拨人向这里来了,听声音只有寥寥几个。
入侵是20分钟之前开始的,东京警视厅提前得到了消息,新宿区一个警视厅的警员都没有,自卫队也不会把视线放在黑帮火并这种小事上面,所以今天的源氏重工会很干净,不会有人来打搅这场阴影中皇帝与皇帝的战争。
是了,早在很久以前,日本的黑帮们就已经认可了这个国家其实存在着两个阴影中的统治者,老牌的蛇岐八家当然是必须要逐年上供的对象,可是新兴的猛鬼众也执掌着黑帮大佬们的生死。
猛鬼众调集了数十名精锐通过铁穹神殿的排水系统进入了蛇歧八家的底部,岩流研究所没有及时封闭,部分实验室和研究机构遭到了毁灭性的破坏。那些穿长风衣、在胸口佩戴猛鬼众徽章的男人们好像对这栋建筑、对铁穹神殿都很熟悉,或许是从家族旗下的丸山建造所那些尘封已久的资料中找到了它们的设计图纸。
他们用长刀和上了消音器的冲锋枪从下往上清洗这栋大厦,从家族的干部到聘请的职员,所有人都在狂奔逃跑,警卫们则凶悍地被击倒在冲锋的路上,血染了一地。
家主们外出的今天,源氏重工的引以为傲的防御在猛鬼众的突然袭击中脆弱得像是纸片。
带领猛鬼众对源氏重工发起进攻的是一个穿广袖和服的妖艳男人,他的眉眼温润、五官精致,却用狭长的笔触让它们变得锋利高傲。这个人会被蛇歧八家铭记,这将会是一段耻辱的回忆,唯有血能洗刷这种耻辱。
脚步声越来越近,楼上也传来了枪声,战略部的老人们看起来没有反抗的力量,但其实年轻的时候都是些狠角色,如今仇家很多,都随身带着武器,这时候大概是发现了有人入侵,所以撑着老朽的身体起身厮杀。
那个人停在了这间病房的门口,一时间这里变得安静下来,幽冷得像是空谷。落叶将自己黑色的长发向后拢,束成奇绝而高雅的马尾,她的脸上出现微笑,纤细的手腕缓缓垂下,双手手指握拢,锁住雪莜双刀的刀柄。
进入关东支部之后的日子里,落叶和小莜时常如现在这般的姿势相对而坐,她们握住刀柄却并不出刀,只是互相微笑,互相宽慰。这个世界是肮脏的,腐朽的,黑暗的,她们是历经千辛万苦挤进灯火下的蛾子,与周围的一切都格格不入,遍体鳞伤,又像被遗弃的猫狗那样惶恐地四处张望想要找到属于自己的一丝救赎。
蛇歧八家的诸位家主时常认为关东支部就是一个问题部门,上至部长明智阿须矢,下到一个普通的组员,都是很不安分的危险分子,像是肮脏的、在泥水中打滚的老鼠,可又有谁在乎他们这些老鼠曾经历过什么呢?
双刀缓缓出鞘,光滑如镜的刀身上倒映出落叶的脸,那眸子里有金色的潮水涌上来,渐渐淹没了原本的漆黑。
“这样很好,这就是我希望的结局。”她以刀身为镜,朝自己微笑。
利刃出鞘时刀身与刀鞘摩擦的声音清晰得像是直接响起在她的耳畔,落叶知道门外的那个人是来杀她的。
关东支部的组长们很早以前就知道明智阿须矢其实已经背叛了家族,倒向了猛鬼众,他们直到今天依旧为蛇岐八家做事不过是因为这个机构中的每一个人都接受过橘政宗的恩惠。那天夜里阻击源稚生与本部专员们并不是明智阿须矢的临时起意,而是受到了某位大人物的命令。
蛇歧八家大家长橘政宗的存在已经严重阻碍了这位大人物某项伟大计划的推行,在对那个老人的感恩与对某个被许诺的伟大未来的憧憬中,明智阿须矢选择了后者。
宫本落叶缓缓起身,她做好了迎接自己命运的准备,她不愿意背叛那个曾在如此不堪的过去中拯救了她和小莜的老人,更不能容忍撕裂灵魂般的欺骗,所以她选择相信那些活在光里的人们之中最强大的那一个。
所有的谎言都会有被揭穿的时候,真相被公诸于世的那一天,妈妈,你还会看着我和妹妹吗?
东京夜景的光火辉煌得让人忘记时间也忘记命运这种沉重的话题,可门还是缓缓被推开了。
来的那个人被笼罩在迎面而来如潮的灯光中,看不清五官,只是高而深邃,手里倒提着朴素的古刀。
他走进来,随手关了门,安静地站在那里,像是一尊雕塑。落叶微微一愣,她意识到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既不是她原以为的明智阿须矢,也不是那位曾找上她的大人物,而是一个脸上扣着惨白色面具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