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将和和橘政宗拥有同一张脸,但他们不是同一个人。”小莜的音色清冷,她抵近了路明非的耳朵用极低极沉的说话,如情人间的耳磨私语。而在那些用望远镜关注着这个瞭望台的专员们看来,两个人的剪影重叠,在闪灭的雷霆光辉中就像是石头的雕像。
路明非的手指微微颤抖,他的神情和眼神都不变化,可心跳却真的在那一刻变得狂暴了。
在另一个世界里,不管橘政宗还是王将其实都是赫尔佐格的不同身份,那个狡猾的德国人把自己藏在幕后的阴影中,用卑劣的手段去掌握这个国家灰色面的命脉,同时登上蛇歧八家与猛鬼众权力的最顶峰。
源稚生、源稚女、绘梨衣、樱井小暮……
所有叫得上名字的人都是星空下巨大棋盘上各自厮杀的棋子,赫尔佐格以此来谋夺原本终其一生也无法触碰的力量。
但这个世界上所有知道赫尔佐格秘密的人都应该已经死去了,他甚至连那些一起有过香艳经历的女孩们都没有放过,又怎么会放过……宫本小莜?
又或者说,小莜是从什么渠道得到这样的情报的?
“我不知道王将是谁,但我知道橘政宗的俄国名字是……”
“邦达列夫。”
引擎轰鸣的声音从云天尽头扑面而来,长龙般的闪电夭绞着在山一般的云层中穿梭、交错,轰隆隆的雷声在此刻震响在路明非的耳中。
“邦达列夫,你是说邦达列夫……”路明非的呼吸明显紊乱了,他本就已经出现了波澜的心境此刻涌出了巨大的浪涛。
“一个俄罗斯人,一个克格勃上校,一个……”小莜迟疑了一下,随后轻声地笑起来,
“疯子。”
“真有意思不是吗,掌握日本这个国家最大黑道机构的居然是一个老得都快爬不动了的俄罗斯人。”小莜将自己的下巴离开了路明非的肩膀,她在那张小桌前坐下,从醒酒器里把红酒倒出来,然后小口地啜饮,
“王将也不是日本人,世界上少有人见到过他露出自己的真容,但并非真的从没有做到过……他长着一张和橘政宗一模一样的脸,但是和橘政宗互相视作生死仇敌。我想他们或许有某些绵延多年的仇恨,也或许在争抢某些让那种已经拥有世界上最大权力的人依旧动心的东西。”
“我有个更大胆的猜测,橘政宗这个人原本应该是确实存在的,但是他被杀死了,邦达列夫和另一个人都想顶替他的身份,所以用高超的整容技术把自己做成了橘政宗的模样。”小莜的推测已经接近了一部分真相,雷霆的碎屑在云山中激荡,跳跃的光明落在那张明艳的脸上显出青春的模样。
“我对你的说辞感到疑惑,因为这种言论太匪夷所思了,我在人类语言学上的造诣还算可以,在学院中专修过斯拉夫语系……人的习惯是很难更改,橘政宗说的每一个字此时回想都没有区分硬腭音和软腭音,对一个在俄罗斯长大并生活了很长时间的人来说这是很难想象的。”区分硬腭音和软腭音毫无疑问是斯拉夫语系的特点,绝大多数俄罗斯人即使离开了那片土地几十年并且刻意改正自己的习性,也很难保证能够彻底忘记这种来自大脑皮层最深处的肌肉记忆。
无意中他们总会在日常的谈话中漏了馅儿。
如果橘政宗真的是邦达列夫或者赫尔佐格这种在莫斯科生活了几十年的老狐狸,就算再怎么意志力强大再怎么压抑自己的肌肉记忆,也总会无意中唤醒自己在莫斯科的记忆。
但橘政宗从没有过这样的表现,路明非甚至在诺玛的帮助下阅览过这个二十年前神秘出现的男人在近三年里不同时间段的不加密通话记录,这些通话记录被完全记录在案,由诺玛的算力进行保管,如果不是路明非的要求,大概永远也不会有人想起要听听蛇歧八家大家长平日里和家人通话是怎么样的。
之所以是近三年,是因为去年九月份的时候诺玛曾进行过一次内存数据清理,更往前的记录已经被判定为无用垃圾完全清理掉了。
也就是说这个世界的橘政宗似乎并没有保留他在俄国时的记忆,当然也有另一种解释……这个执掌蛇歧八家并把这个家族从分崩离析的边缘拉回来的男人可能真的不是赫尔佐格。
但对小莜的说法,也就是橘政宗的真实身份是邦达列夫,路明非其实已经有几分确信。
酒德麻衣曾受到路明非的委托潜入源氏重工在一段时间里监视过橘政宗。这个老人虽然执掌着能够决定很多人生死命运的权力,本身的血统却并不优秀,甚至连A级都算不上,根本没有能力发现冥照状态下藏在影子中的酒德麻衣。
在一段被藏在次声波中的梆子声里,橘政宗会在睡梦中表现出惶恐、不安和绝望等诸多负面情绪,并偶尔会低声用俄语与梦中某个不存在的人对话。
某次对话中酒德麻衣清晰地听到橘政宗说出邦达列夫这个名字,并把这一段录音和监控视频交到了路明非的手中。
“我需要证据,显而易见的,你无法说服我,这样的话不管伱想从我手中得到什么都不会成功的。”路明非为自己点燃一支柔和七星,青色的烟缓缓攀升,他就在这烟雾中眯着眼睛去看小莜那双啜饮红酒时眼睑低垂的黑色的瞳子。
“我没什么想从你这里得到的……昂热校长因为心中那些仇恨的火焰而活到了今天,并且仍旧活跃在屠龙战场的最前线,我这种弱小的人是没资格说复仇这种话的,仇恨的火只会从灵魂燃烧到我的身体,最后把我的一切都摧毁,而不能像校长那样支撑着我活到一百三十年之后。”小莜耸耸肩,她身上的长风衣仍在滴答滴答地向下落水,但她简直像是没有感觉,手指和关节都并不僵硬,反而柔软得让人想起修成人形的白蛇,
“我说了,如果我真有什么是希望你能给予我的,那东西只能是被传递的仇恨,我希望你能杀死王将,杀死王将的时候在他的耳边念颂我的名字,让他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死。”她原本暗淡的眸子此时隔着斟了红酒的杯子变得狞亮,像是一头饭怒的雌狮,又像是喉咙里卡着刀锋,声音低沉而尖利。
“至于证据……”小莜轻放下酒杯,用一根手指擦拭掉嘴角的酒液,这个动作由她做出来居然并不显得妩媚,反而让人赏心悦目,路明非甚至忽略了眼前这个女人其实在几年时间里和超过二十个男人有染。
她摘下固定住盘在脑后那些长发的金属发簪,发簪的末端闪烁着锋利的、刺眼的冷光。
路明非双手抱怀,并不紧张也不警觉,因为依靠一把金属的发簪宫本小莜伤不到他。
别说是原本被设计来就并不是为了战斗的发簪,就算这个女孩手里拿着的是一把亚特坎战刀路明非也不会觉得自己受到了威胁。他完全拥有真正的S级的能力,即使身体里没有流淌天空与风之王的血液无法掌握刹那或者时间零这种能够将自身速度提升到某个匪夷所思的程度的言灵,也能够轻而易举地避开普通A级混血种刺过来的长刀。
能让路明非感受到威胁的人应该是犬山贺那样身经百战并且将自身言灵磨砺到极境的家伙,八阶甚至九阶刹那的神速,用世界上最快的刀斩断他的胸骨、切进他的心脏。
发簪扬起,然后没有任何迟疑地刺下,宫本小莜做这些动作的时候始终凝视路明非的眼睛,那对眼角弯曲略显妩媚的眼睛没有因为疼痛而产生丝毫的波澜,只是有星辰般的金色碎屑从黑色的深处涌出来,又像是涨潮的时候潮水倒映的夜空。
利刃切开肌肤的声音、鲜血从伤口中涌出来的声音、混血种坚固的骨头像是钢铁那样格挡住发簪的声音,好几种声音几乎同时响起,鲜红的血在映出暴雨中东京的玻璃墙上如挥笔洒墨般留下狭长的血痕。
路明非的瞳孔收缩,那只发簪已经在电光火石中被小莜从素白色的手臂上拔了下来,叮当一声扔进了已经被喝空了的高脚杯。
“疼痛对我来说不算什么,鬼胜这个言灵可以帮助我忽略痛觉。”女孩的表情淡漠,从旅行箱中翻找出来抗生素软膏和无菌纱布,处理伤口、止血,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一看就知道是常年走在刀尖上的战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