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这个世界的本质就是巨大的套娃,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你站在食物链的最下面抬头去看永远也看不到山的顶端。”路明非静静地站在那根已经被摧毁的横梁尽头,坚硬的面骨裂开,魔鬼似的脸上露出悲哀的神情,他的黄金瞳短暂地熄灭了,暴雨滂沱,恢弘的云卷中惨白色的闪电照亮红井中水银斑驳的水面照亮远处的山形也照亮巨人骨骸般倾斜坍塌的起重机,把路明非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可一切都是有尽头的,这个世界尽头的餐桌上一定坐着某个吞噬一切的怪物,他是一切食物链的终极,坐在那张餐桌上就再也不用抬头仰望,因为即使你仰望也只能看见星空。”路明非低声说。
斩首者想象着在一条宽阔的、横跨海洋的大道尽头伫立着伟岸的餐桌,餐桌上的桌腿是接天的铜柱,桌面上摆放着燃烧鲸鱼油脂的巨烛,烛火的光是熔岩的颜色,光能照亮的边缘巨大的神缓缓睁眼,神睁眼的时候全世界都是他的食物,所谓权与力也不过是他的餐具。
他忽然有些不寒而栗,这种匪夷所思的食物链理论让他想起曾经在一本杂志上看到的短篇《赡养人类》,故事中第一地球上的贫富差距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富人可以在大脑中植入昂贵的超级计算机提升智力,穷人则不能,退化到狗一样的地位,最后甚至连出卖劳动力的机会都没有了,最终社会上99%的财富集中在一个人手里,被称为终产者,他拥有整个第一地球。
路明非正在描述的似乎正是某个食物链中的终产者,所有的财富所有的力量所有的权力都被餐桌上的那个人吞噬,他贪婪地俯瞰世界,挑选自己青睐的食物。
地壳的深处传出轰隆隆的雷鸣,即使有资格参与这次任务的都是执行部中的资深者,他们也不由自主握紧了武器。
这些人之中有些是从北美片区调过来的,曾参加过在芝加哥六旗游乐园对青铜与火之王诺顿的围剿,他们深知龙王的可怕。
而白王是很多年前能和黑王对抗的古老皇帝,她并非被冠以至尊的名号,因为至尊本就是从白王和黑王身上延伸出来的修辞。
冬季的夜晚真是寂寥,这场因为某个尼伯龙根而席卷东京的暴雨则让寂寥的冬夜变得喧哗。
寒风原本把一切都冻结了,冬青木和冷杉被冻作冰雕,现在那些冰雕全部破碎,雨水冲刷着前几日的暴雪在这座山中留下来的痕迹。
须势理姬已经用白色的丝线把自己的头颅包裹起来了,那些丝线像是簇在一起的毛细血管那样突突跳动,深入红井中翻涌的深水中,汲取亚种们的生命。
即使专员们手中装备部特质的穿甲弹居然也不能完全摧毁那些细丝,弹头带着巨大的动能在细丝和鳞片的表面溅成碎片,越来越多的机枪和自动步枪出现在井口的边缘。
无法反抗的神就再也不是神了,就好像如果你见到了上帝的血,那上帝也并非无法被杀死。
“有烟吗?”路明非看一眼身边的男人。
“有。”斩首者从怀里摸出来一支远比柔和七星够劲儿的德国卷烟,他的视线扫过身边这魔鬼样貌男人的眼睛,忽然愣住。
黄金瞳熄灭之后这家伙的神情其实并不像想象中那样威严赫赫咄咄逼人,相反,他的一切虽然都坚硬,但那双眼睛却分明像是个孩子,温柔、低沉,不复方才威仪俱足的模样。
路明非把烟叼在嘴里,把妒忌和色欲都夹在腋下,皱着眉说“火呢”。
斩首者意识到这样去看一个人的眼睛是很不礼貌的行为,连忙低头摸索口袋。
他原本怀抱着巨大的、造型怪异的狙击步枪,枪口直径之大接近航炮,此时臂弯舒展路明非才看到这家伙的左臂居然从关节处断裂,下半部分被替换成了金属义肢,和曼斯教授如今使用的那些义肢看上去出自同一个实验室。
电子点烟器的电热丝散发出蓝色的微光,斩首者用义肢末端的手指夹着把打火机递过来,路明非也将烟头凑过去,他们的头顶就是倒塌之后紧靠山体的起重机,所以雨水没有能够浇灭那团小小的火焰。
烟卷点燃之后路明非狠狠嘬了一口,随后拧着眉扭头去看井底。
四周都是耀眼的火光,有点像是游戏或者动漫里那些邪恶的火龙在吞吐气息,被放在四轮车上的重机枪在好几个人的操控下枪管像是钟表的飞舵那样旋转,子弹从飞泻出去,枪声雷鸣般震耳。
这是一场金属的风暴,井底的水面距离井口尚且还有几十米的高度,愤怒痛苦的怪物们无法攀爬,因为早在行动开始前学院就已经拆卸了红井内部的脚手架。
它们开始还伸出锋利的爪子在金属护板上刮蹭,想如猿猴一样从这片死地逃出去,吞咽活人的鲜血,但是暴雨中混杂着密度相似的金属弹幕,死亡的风席卷,弹幕覆盖之下就算是蜷缩起来用最坚硬的鳞片来抵御这片风暴的龙也鲜血淋漓伤痕累累,更多的鱼龙和蛇龙只是接触弹幕的瞬间就被吹成碎在赤水中的尸块。
即使这样亚种们也未曾升起逃回地下河中的念头,仿佛一旦回头就是万劫不复,纵死亦不能悔改。
“哥们伱这手怎么回事?”
“06年在玻利维亚和一群秘鲁的人体器官贩子交手的时候被人剁掉的。”斩首者说,他没有为自己点烟,只是同样拧着眉看向井底。
不过路明非做出这个表情的时候面骨会碎开,血沿着缝隙向下流淌,升起血色的蒸气。
“什么人体器官贩子能伤到师兄你?”路明非声音嘶哑。
“那群人为一个自称医学会的混血种组织工作,学院的力量也调查不到太多端倪,不过他们手底下有一批类似不朽者的怪物,是用堕落混血种移植死侍肢体创造的违禁生物样本,很危险,我差点死在那儿。”斩首者说得很平静,
“后来家里老头子知道了这事儿,从伦敦调了人过来,用火箭弹帮我把那群疯子的老巢给扬了。”
“阶敌行为。”路明非说。
“你呢,我看过你的资料,说是血统很稳定不会堕落,可是长时间维持这种使用禁忌技术之后才能拥有的状态也是一个不小的负担吧?”
“因为短时间内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再次暴血。”路明非说。
他撒谎了。
他的每一次龙化都像是把自己推向更深的深渊,即使同样是踏入三度暴血,可路明非能感觉到现在的自己和过去的自己相比完全是天壤之别。
刚才完成变身的时候他简直觉得是有什么咆哮世间的恶鬼在自己身体里苏醒了,毁灭一切的欲望几乎要压过人类的理智。
那股甚至将生铁灼烧得通红的高温来自于君焰或者更危险的某种言灵之力,因为使用三度暴血之后路明非再次感受到很久之前在夏弥的尼伯龙根中曾感受过的那种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