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诺的头有点痛,她想起了那个自己后来悄悄去看过的老人,那是个操着京片子的欧洲老家伙,年龄大得看不出到底多少岁,头发灰白,眼睛是雅利安人特有的铁灰色,和校长很像,诺诺走进胡同的时候那家伙正坐在老槐树下和一群老头儿下象棋,穿着竹布衬衫。
那个老人带她在堂子里转了转,说自己叫林凤隆,虽然是个德国人但从没去过德国,还说陈小姐你男朋友来买了衣服你应该知道吧,喜欢的话我这里还有其他的,可以打七折卖给你哦。
可诺诺没怎么听进去,她歪着脑袋看墙上的宣纸,纸上是用磨笔勾勒的少女侧脸,写意而富有神韵,虽然只是那么三两笔,但诺诺偏偏有一种那就是按着自己的模样画出来的感觉。
她是个相信感觉超过相信证据的人,好在通常她的直觉都很准确。
就是那幅画让诺诺意识到凤隆堂其实早就为加图索家族服务了,或者它根本就是加图索家族的产业。
即使全中国最奢华的成品店也不会出售凤冠霞帔这种造价高昂、做工精细到极点的衣裳,因为每一个人的身体参数都不相同,几乎所有真正有价值的凤冠霞帔都是私人订制的产物。
可偏偏恺撒就能买到成品,这根本就说明早有人把诺诺的身体数据告知了老板。
也是从那时候开始诺诺已经猜测到加图索家族的老人们其实已经开始接受她和恺撒的婚姻了,可偏偏有点抗拒,又不知道那种抗拒从何而来。
那时候恺撒不止一次向她求婚,每一次都很浪漫每一次都很感人,可就在她要接受的时候总是会想起某个魔鬼般狰狞又如孩子般悲伤的脸。
诺诺不断锁屏又解锁,风撩着她耳边的发。这个电话并非是打给路明非的,而是打给恺撒的。
手机没有信号。
连接网络,网络连接成功。
汉高在改造这艘船的时候就考虑到公海上无法和外界有效沟通的情况了,所以安装了专用的卫星信号收发台,只要在太阳神号上上网,都是直接走卫星。
长波无线电时常会有鞭长莫及的问题,但卫星的超短波通讯是打到火星轨道都没问题的。
Hermes是学院科研部开发的社交软件,功能齐全,甚至可以用人工智能帮你预测股票走向。不过很多年前互联网刚刚兴起的时候昂热就下令开发这款软件的目的可不是为了从华尔街的资本家手里捞钱,虽然他们也确实这么做过,可Hermes存在的根本意义是永远不会被监听、监控的内部通讯工具。
EVA全天候对软件的运行进行监视,所有数据都会被那个莹蓝色天使般美丽的女孩过一遍。
诺诺的联系人名单长得吓人,像是把整个学院本科部所有人都加了进来一样,事实也确实如此,Hermes下载的时候需要学员用自己的个人信息注册,注册之后好友列表会显示整个学院包括校长在内所有人都在好友列表。
置顶的那家伙ID是李嘉图,头像是因为掉线而呈灰色的大头熊。
路明非很少使用Hermes,不过他也有账号。
诺诺迟疑了一下,没有点开路明非的头像,而是继续往下翻,找到一个ID是高卢总督、头像则是两把交叉沙漠之鹰的账号。
但诺诺的手指悬在了手机屏幕的上方迟迟没有按下去。
她心中的思绪缭乱得像是被胡乱缠绕的线条,可理智又在告诉他,就算此时将弗里德里希与加图索家族之间的关系告诉恺撒、甚至将此刻王将和橘政宗的身份可能都已经被弗里德里希顶替的真相通过这部手机同样告诉那个中二病的男孩,他大概也什么都做不了。
诺诺早在另一个世界用侧写描绘出加图索家族一直在资助弗里德里希这件事情过,可她没有放在心上,很多年后甚至已经只是个若有若无的念头。
可此时这条情报对正在东京尝试杀死白王的路明非来说是致命的。
如果站在弗里德里希背后支持公猪尼奥、支持极北之地甚至支持赫尔佐格的人都是加图索家族,那现在能阻止事态向不可控的方向发展的人只剩下一个。
只有恺撒能阻止他的那些长辈。
诺诺终于按下了拨通键。
铃响只有一秒钟,通话就被接起来了,手机另一头死寂无声,只有沉重的呼吸。
“是我。”诺诺说。
“我知道。”恺撒说。
“你爸爸,或者你叔叔,总之是你们家的某个人策划了白王的复苏。”诺诺说,声音平静。
几秒钟的沉默,恺撒似乎是深深地叹了口气,那口气如此悠长,长得像是要把胸中的郁气和愤怒都吐出去。
“我知道了。”恺撒说,他的声音同样听不出什么波澜。
诺诺一愣,她不知道继续说什么了。
该说的都说了,该怎么做只有恺撒知道。
那个男人相信自己的正义也愿意为了自己的正义去死,说再多也毫无意义。
“我……”恺撒的声音戛然而止。
巨大的阴影忽然笼罩了太阳神号,诺诺的手机传出嘟嘟嘟的声音。
卫星信号忽然被中断。
她的手垂下,头仰起来,瞳孔中倒映着女神的裙摆。
“神啊……”诺诺喃喃说。
崔巍如群山的黑云在几分钟内从四面八方将太阳神号完全覆盖,海像是愤怒的远古凶兽,船舷的下方甚至能看到几米高的巨浪。
但真正让诺诺失神的是天空的极光。
天幕下挂着几百道淡青色的极光纹,像是一幅能够覆盖整个天空的长裙,它的边缘以最轻薄的淡青色丝绸装饰、但深处却朦胧而梦幻。
可是,太平洋的热带地区,怎么可能会有极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