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只见他双手举弓在身前,一对怪眼瞪得通圆,喉咙深处发出一声老牛般的低吼。
“咔嚓!”
宝弓应声断成两截,李克用同时也耗尽气力,呼了一口浊气,一头从马背上栽了下去...…
王宫内灯火晦暗不明,帷帐中隐隐传出哭声。
病榻上,李克用正值弥留,看着一帮亲族跪地恸怆,老王亦满目苍凉。
“孤纵横天下三十余载,上敬苍天,下倚族人,无往而不胜。如今兵败势颓,撒手人寰,我心着实不甘。”
王妃哭得泪痕交错,泣道:“郎官,休得说这种话,你会好起来的,晋国不能没有大王。”李克用闻言,忽然想起什么,命令众人退出寝殿门外,只留李存勖于床前。
“父王…...”李存勖伏臂哭泣。李克用道:“自懿宗始,三朝君臣皆疑我有异志,无非因沙陀为异族耳。与中原相比,代北土地贫狭,民生凋敝,我为保全族人,不得不处处示人以强,乃至于授人以柄,更疑我有不臣之心。”李存勖道:“父亲三次勤王保驾,对朝廷的忠心,天日可鉴,您千万不要为此烦恼。”
李克用招手示意,侍者随后呈上来一个托盘,盘中摆放三只羽箭。李克用对李存勖道:“朱梁是我不共戴天的仇敌;燕王是我所立,契丹王和我约为兄弟,他们皆叛晋而归梁。不能杀此三人,是我这辈子最大的恨事......”
李存勖颤颤巍巍,从盘中接起三支箭,双手横举在额前。
李克用以手覆在李存勖头顶,瞠目嘱道:“与尔三矢,尔其勿忘乃父之志!”
口说三遍,气绝而薨,享年五十二岁。
时值晴天响雷,闭门生风,将满屋烛火吹熄了去。李存勖伏尸大恸:“父亲,你教给的担子太重了,孩儿担不起,孩儿承担不起......”
门外亲族听闻大王薨逝,亦皆大哭不起。清代有《三垂冈》诗句,专悼晋王李克用:
英雄立马起沙陀,奈此朱梁跋扈何。
只手难扶唐社稷,连城犹拥晋山河。
风云帐下奇儿在,鼓角灯前老泪多。
萧瑟三垂冈下路,至今人唱百年歌。
李克用的丧事从简,除了亲族和家奴外,一般将领和晋国百姓并不知道晋王薨逝的消息。李萱近日来被嵇昀重伤和父亲离世两件事打击地魂不守舍,泪水几乎都已哭干,幸好尚有母亲从旁陪伴和宽慰。
李存勖在其父灵柩前守了一夜,二日清晨对再来拜祭的李嗣源、李嗣昭、李存审等太保们说道:“父亲临终嘱托,当前正值忧患之际,守城护民最为要紧,众子众将莫要因他老人家的身后事过于悲戚费神,你们回到各自军中,各司其职去罢。”
李存勖说罢,却见众将无一应答,仿佛没有把他的话听到耳朵里,灵堂前气氛竟然一时尴尬。须臾,李嗣昭侧头瞥了眼李存审,李存审低头不语,李嗣昭又看向了站立中间的李嗣源。李存勖这时也将目光放到了这位一向以沉稳贤达着称的大太保身上。
只觉过了良久,面上毫无神色的李嗣源,终于开口说话:“既是先王遗训,你们就遵照执行吧。”李存勖听他发言,这才松了口气。李嗣源继续道:“嗣昭负责探查梁军动向,存审招募青壮上关守城,其余众将回去盘点各营损伤,整编队伍,修理器械。准备来日梁军反攻。”
“是——”
太保及众将接令而去,李嗣源在原地逡巡了一会儿,也自归去。李存勖看着这一幕,心事复杂,复跪在父亲灵柩面前,痴痴望着香烛后面的三只箭矢,久久出神。
“少主爷!不好了,嵇大人病危了。”
侍者匆匆来报,李存勖如雷轰顶,步履极快地赶去探望。嵇昀躺在床上,面色惨白,嘴唇青黑,鼻息已然虚弱至极。江小雨一直守在床前,见李存勖来,说道:“一连说了好几宿梦话,喃喃的也听不清说了什么,昨晚开始却没了动静,看样子他是撑不住了…...”
李存勖蹲在床边,眉睫轻颤:“怎么医官们的手段全没用么?”江小雨道:“医官们都尽力了,生死有命。”李存勖强忍着难过,站起身来,“让萱儿来见他最后一面吧.…..”李存勖脚步轻浮,刚走到门口,忽然脑间天旋地转,身子一软斜倚到了门上,侍者连忙从旁搀着,这才一摇一晃地走了。
江小雨独坐在桌前,打开随身的包裹,取出许久未动的脂粉,对镜默默梳妆起来。整间屋子里静静悄悄,充斥着死亡的气息。
灵堂内,郭崇韬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这都什么时候了,大王还有心情惦记着嵇昀.…..”
“郭主簿,发生什么事了?”
李存勖早一步从侍者那里得知,郭崇涛似有紧急之事禀报。
“少主爷,不好了!梁兵又来了。”
郭崇韬满脸只写着一个苦字,显然他对沙陀城当下的危局束手无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