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
于是老僧引庞师古进到大雄宝殿,合十净口,跪拜烧香。
寺内钟鸣徐徐,诵经之声迭传。老僧站立在侧,口中自顾自地颂念道:“今生做官是何因,前世黄金装金身,前世修来今世受,紫袍金带佛前求......”庞师古听得忍俊不禁,佛前放声笑道:“原来我今世做官,全赖上辈子给佛祖捐钱修了金身,难怪乱世也不见饿死和尚,你们可真会靠佛吃佛。”
老僧忙道:“谬极谬极,礼佛朝圣是为自己积种善德,以求善果,将军拜佛而不敬佛,请恕贫僧直言,此乃是取祸之道。”庞师古听了不喜不屑,夷然道:“狗屁因果,欺世盗名的噱头罢了。”老僧则道:“将军不信,此间却有诸多例证。”
“你倒是说来听听。”
老僧道:“佛陀幼时族人捕杀河鱼,唯佛陀不肯,只敲打鱼头三下,即至成年,有琉璃国王入侵,族人皆被杀死,而佛陀头痛三天,免于祸乱,此乃因果。”庞师古道:“你们佛家自说自话,哪里足信。”老僧思虑片刻道:“将军乃朝臣,贫僧谨以国事为例,汉高祖斩蛇起义,前后两汉,亦如蛇身被一分为二,成于白蛇,卒于王莽(亡蟒),可见因果。”庞师古嗤然道:“分明是生拉硬扯,狗屁不通。”老僧又接连举出几个事例,皆被庞师古一一驳斥。
庞师古平生专好抬杠诡辩,老僧此前不了解他的秉性但也并不急躁,心平气和与之说法,二人从善恶因果辩到生死轮回,每逢这般局面,依着庞师古的性子,都要你来我往地应付好一阵子,非要把对方说服或令其知难而退方肯罢休。
老僧张弛有度,不似庞师古容易嗔恼,见其终是顽固不化,乃缄口作罢,合十揖礼道:“将军本性执着,非贫僧之学所能撼动。”
“因为你们那套因果报应之说根本就是天方夜谭。”庞师古兴头既起,依旧不依不饶,偏这时老僧手指窗外,庞师古侧目一看,方才惊觉:“怎么?都这个时辰了...”
眼看红日西沦,天色已然朦胧,庞师古连忙辞了老僧,率部将匆匆出寺。老僧目送众人出门,拨珠默诵道:“若问前生事,今生受者是,若问后世事,今生做者是。”
“将军,还继续搜山吗?”
部将相问,庞师古道:“天要黑了,为保周全还是先退出天龙山,明天再说。”
“是。”
大军沿着来路徐徐回转,道路曲折,兜兜转转多时仍不见山外迹象,峰回路转,眼前忽然又现佛堂宝刹。
“天龙寺?怎么走了半天又走回来了?”
庞师古心中隐约不安,梁军惊异于所见怪相,一时间议论纷纷。
“我们遇见鬼打墙了?”
“听说荒山野岭最好有孤魂野鬼了,不是真有那些玩意吧?”
庞师古命人将危言耸听的士兵揪了出来,以惑乱军心的罪名当众鞭挞,并道:“大军杀气震天,所到之处,什么神罗鬼魅都得通通避让。”随后乃命人登高寻路。
随着暮寒降临,山中雾气亦渐渐弥漫开来。
“老和尚说的紫气夕沉,难道并非虚言...”
“有人!”
爬崖的士兵惊呼一声,似是受了莫大惊吓,夹着屎尿滚落下山来。
“哪里有人?!”
庞师古急忙张望,然而四周山坳静静悄悄,实不见有异状。
士兵指着山腰一处凸起的巨石,磕磕巴巴地答道:“那里......那里有怪声!”
庞师古及众人的目光这才齐聚到一处,在众目睽睽之下,巨石的后面,果然缓缓举起一面镶金玄色大幡,上书一个偌大的“杨”字。
“不可能的......”庞师古见了“杨”字玄幡,心中莫感一颤。紧接着爬山寻路的各路梁兵纷纷大叫起来,原来四面山中皆有不明身份的人影攒动。
“魏王归来——魏王归来——”
当此之时,四方哀声骤起,大呼“魏王归来”之词,几乎同时,各处巅口都跳出扛旗小鬼,或红毛碧眼,或青面獠牙,一个个上窜下跳,挥动手中各色的招魂幡子,不住地大呼小叫,惊吓得大半梁军为之两股战栗。
“咚——”
突发一声炮响,巨石腾起一阵浓烟,紧接着烟雾之中莫名闪出一个高大的身形,只见他高也骇人,形也怪异,背朝外脸朝内,满身的烂银披挂,遍体的绦绳张扬,头顶重冕生双翼,手揽权杖金瓜锤,忽地回过头来,露出一张鬼脸:白面苍髯、蜡唇朱目。兀自弓腰提腿,举锤怒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