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俭将一应事物都安排完,下属各自领命忙碌,已是夜深时分。
这时他才真正停下,喘一口气。
念兮倒了杯热茶递给他。
裴俭接过茶,手却握住她的没有放。
两人其实都有许多话想说,可当真见到面,却又觉得什么也不必说了。
要说什么呢?
风陵渡口分别时,尚是初秋,再见已是冬日。
念兮想起在珍宝阁,他在发现有坠物时,第一反应是朝她扑来,将她护在身躯之下。
自我保护是人的本能,那爱意呢?
今时今日,金陵城疫病成灾,他虽身为丞相,又是否一定要冒险亲自来呢?
答案是显然易见的。
爱能压制人对生的本能。
裴俭爱她。
他可以因为责任而难以陪伴她,也可以因为爱她而甘愿冒生命危险。
这就是裴俭。
这才是裴俭。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些天精神太紧绷的原因,此时此刻,他的大手握着她的,念兮感受到源源不断的热量,在这样静谧的夜里,她竟有些鼻子发酸。
“你瘦了。”裴俭也有几多温柔。
念兮这时候也不会再矫情的说什么叫他去其他地方住的话,她有些想他,他也一样。
他为她而来。
其实真正瘦的人是他,那时他弯腰抱紧她的时候,她环抱住他时,触感很明显。
但念兮还是顺着他的话说,“这些日子吃不好睡不好,大约是瘦了。”
裴俭凝视着她的面容,“我听林拾说了,你做得很好。”
“你是不是病了?”
念兮望着裴俭眼下的黑青和苍白的不正常的脸色,“你看起来状态不大好。”
裴俭放松地靠在椅背上,微阖双眼,手却还不肯松开,“安顿城外灾民时被感染了,索性太医用药及时,现在已经好了。若非如此,我早两日便能见到你。”
念兮眼眶瞬间湿润,心头堵着万语千言,可到最后,只有一句似关切的埋怨,“你傻不傻?”
裴俭摇了摇头,“我只是怕。我若在,至少出事时还有人陪着你。”
念兮问,“你的权势不要了?”
“想要。”裴俭重又睁开眼睛,浓长的眼睫下是幽深眼眸,“可你是根本和归处,没了你,任有无边权柄,也没有意义。”
念兮抬起眼睛看他。
“离开我,你也可以过得很好,甚至比现在更好,”他说,“可我不行,我的心太小了,只装下你一个。”
“念兮,生命好脆弱,时光也过得好快,我们不要再闹别扭了好不好?我想与你在一起,再也不要分开了。”
周围很静,李氏已喝了药沉沉睡去,似乎所有的苦难与忧愁都随着裴俭的到来而消散,整个世界,静得只剩下他们两个。
念兮叹了口气,“我用了好大的勇气才下定决心,离开你。”
“我知道。”裴俭温柔地凝视她,“这一定很难。”
“我真的想要开始全新的生活,我一点也不想要回到原点。”
“念兮……”
“可当得知阿娘也起了高热,我决定留下来照顾她时,我想起了很多人。过去种种如同走马观花,一一从我脑海中闪过。我才发现,除过家人,与我留下最多回忆的人,是你。”
念兮的声音很轻,像是一个人的低语,裴俭不由起身,走到念兮身前,蹲在她面前,仰头望着她。
四目相对。
念兮的眼中渐渐湿润,“如果在生命最后一刻,我还有遗憾的话,那就是忘记告诉你,在我心里,一直没有放下你。”
那个贪心到什么都想要的裴时章。
那个不会说甜言蜜语的裴时章。
那个爱她胜于生命的裴时章。
他会在她最孤独无助的时候,来到她身边,搂她入怀,温柔地安慰她,一切都会没事。
她也能够在他面前肆无忌惮地发泄情绪,哪怕是对父母也做不到如此。
他们纠缠了半生。
命运早已交融。
裴俭怔住了。
他能感觉到念兮的矛盾和挣扎,徘徊和犹疑。
他环抱住她的腰肢,将头贴在念兮柔软的腰肢上,“念兮,没关系,不用着急。”
“我总会在原地等你。”
“我的心永远都不会改变。”
“不要因为我的到来而感到为难。没关系,我们有一辈子的时间,你总会看到我的诚意。”
“犯过一次的错,我永远都不会再犯了。”
“你若不肯,我绝不会勉强你。”
念兮抹掉眼泪,轻声笑起来。
这个狡诈又阴险的男人啊。
嘴里说的与实际做的完全不是一回事——
“裴大人,你既要给我时间,现在这样又是做什么?”
裴俭一顿,原本松松揽着她腰肢的手开始收紧,很不要脸道,“早晚都要和好,我先练习一下,省得到时候不会抱了。”
“就当是预支。”
念兮低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轻轻地,俯身环住他。
裴俭几乎傻掉了。
他像是落进一个柔软的梦里,馨香,甜蜜。
他不敢相信这一刻的真实。
他从她的怀里仰首,盯着念兮看了许久,久到念兮感到脸红。
裴俭才终于出声,声音中还带着颤抖,“我怕是一场梦。”
短短几个字,念兮能从中听出他满怀的惊喜与激动,她嗯了一声,想要说些什么应景的情话,这一刻却有些词穷,只能务实道:
“不是梦。”
“证明一下。”
不等念兮再问,裴俭已经胆大包天地直起身子,一手托着念兮的后脑,深深吻上去。
甜蜜而芬芳。
他的念兮真的回来了。
唇齿勾缠,裴俭深深陶醉其中。
“念念,我爱你。”
这世上的爱有很多。
可裴俭的爱,只是弱水三千的一瓢,万千道路中的一途。
执迷不悔,至死不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