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时一刻,浮玉山上下起了细雨,远天与山色连成一片,青蒙蒙的。
聂衍撑着墨色的伞站在山坡上看向下头的行宫,雨雾里亭台错落,灯火盈盈。
黎诸怀站在他身后,略略低身:“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眼下就看他们想做什么了。”
聂衍颔首,捏着伞柄沉默。
黎诸怀打量他一番,轻笑:“侯爷莫不是还记挂那位殿下?”
“没有。”他道,“我是瞧着这雨越下越大,恐生变故。”
下雨是常有的事,这里里外外他们都已经捏在手心,还能有什么变故?
黎诸怀笑着摇头,望向那烟雾缭绕的山间。
雨幕渐浓,坤仪站在殿门口,一手扶着朱漆的门沿,一手搭在眉上往外看。
兰苕调好了安神的香料,点燃放进了铜鼎里,转头瞧见她这模样,不禁问:“殿下是在盼侯爷,还是在等龙鱼君?”
“自然是龙鱼君。”坤仪轻啧,“他出去了这么久还没回来,会不会出了什么事?”
兰苕恍然,想了想道:“龙鱼君虽看着柔弱,但护着殿下时,也是英姿凌人,他既应承了,便该是有把握的。”
说的也是,坤仪转身,嗅了嗅屋子里的香,眉目松缓开,随性地往软榻上一躺:“也不知这雨什么时候能停。”
“外头有天水之景,相传这雨是要落上些时日的,好叫那些个潜心修炼的鲤鱼顺水而回、跃过龙门飞升。”兰苕道。
这些个民间传说,早些年被当做哄小孩的故事讲着听,还是这几年妖怪出现得多了,人们才渐渐发现,所有的传说都是有来由的。
鲤鱼易得道缘,先修成妖,等到十年一遇的天水之景出现,便可跃升为龙。这半个月里细雨不会断,所落之处,鲤鱼精皆现原形。
坤仪突然想起了很多年前自己在御花园的池塘里遇见的那尾鲤鱼,通体雪白,像一张宣纸化在了水里,她好奇地凑近了看,就见它将头伸出水面,轻轻朝她晃尾巴。
那是坤仪第一次对好看的东西有了认知。
可惜,宫中一向以红色为大吉,白色为大凶,这条鲤鱼通身都是白色,宫人忙不迭地就要将它抓出来斩杀。
当时年纪还小的坤仪第一次有了公主的架子,气愤地拦住动手的太监,将那尾锦鲤带回了她宫中的青瓷缸子里养着。
结果没养几日,那尾锦鲤还是不见了。
兰苕当时为了哄她不哭,只说那鲤鱼是跃龙门去了,坤仪当时真就信了。如今想来,多半是哪个宫人背着她将鱼弄走处死了。
轻叹一口气,坤仪又望向窗外。
“殿下!”丫鬟鱼白从外头回来,拍了拍肩上的雨雾,欣喜地跪在外间禀告,“今年是个好年头呢,上清司清算了山上的妖灵,总共有两千多只可猎,比去年多出了一倍。圣心大悦,冒着雨去猎了好几只,还赐了菜下来。”
两千多只?坤仪震惊得坐直了身子。
光一座浮玉山上都有两千多只即将成妖的生灵,那这世间的妖怪数目可还得了。
不,不对,就算这山上的树都是即将成型的妖灵,也不该有这么多,会不会是数错了?
坤仪问鱼白:“你可见着侯爷了?”
鱼白摇头:“四皇子那边有人擅自离开行宫,被妖灵所伤,侯爷似乎正在外头善后。”
还真是够忙的,坤仪想了想,还是叫兰苕撑了伞,再去见见她皇兄。
路上来往的人很多,但大多都是上清司和禁军的巡卫,坤仪拢着裙摆踏上回形的走廊,有些疑惑地扫了一眼熄着灯的几排客座厢房:“还这么早,他们就都歇下了?”
兰苕跟着瞧了瞧:“兴许是出去了。”
“这么大的雨,出去做什么。”她嘀咕,一连走了许久,才看见点着灯的几处地方。
“不知为何,这行宫里来的人分明比往年多,但奴婢总觉得比往年要冷清不少。”鱼白跟在后头替她抱着裙摆,小声道,“风都吹得呜呜作响。”
坤仪颔首表示赞同,快走到帝王寝宫的时候,突然觉得不对劲。
“鱼白,今年随行的官眷奴仆一共有多少人?”她问了一句。
鱼白是个记性好的,当即就答:“除却皇室宗亲,外臣和奴仆一共是一千五百六十八人。”
这一千多人,都住在外头的客座厢房里,没有单独的寝宫。
坤仪变了脸色,突然就抓着两个丫鬟的手往回走。
“殿下?”兰苕有些意外,“不去同陛下请安了?”
“我想先去找侯爷。”她步子走得很快,几乎有些逃窜之意。
然而,还是有声音在她身后响起:“殿下,今上请您进去说话。”
是帝王身边的护卫。
心里一紧,坤仪头也没回:“打猎极耗力气,皇兄还是早些休息,臣妹明日再来请安。”
要是往常,她这么答话,没人会说她什么,毕竟盛庆帝宠着她。可今日,那护卫像是对她的抗旨举动十分不满,当即就跃身上来拦她。
坤仪接过鱼白手里的自己的裙摆,一把塞进了腰带里,然后低声问两个侍女:“逃跑会不会?”
鱼白和兰苕很意外,这是在行宫,为什么要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