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但坐庄的和人面蛇身的妖怪都像是历了一场大劫,额头上冷汗涔涔,捏着筛盅的手都在抖。
他们玩最简单的比大小,三个骰子,坤仪一连摇出了六次十八点。
人面蛇尾的妖怪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恭敬地将货担递给了她。
“奇怪,他们居然不出千了,我还想叫他们见识见识什么是出千的祖师爷呢。”坤仪嘟囔着跳下高凳。
聂衍让随从将货担接了下来,温和地问:“夫人何时会的这等本事。”
“原先在容华馆……不是,在宫里。”坤仪差点咬着自己的舌头,瞥了瞥他的表情,连忙改口,“在宫里也爱与几个晚辈玩这些。”
他挑眉,不置可否。
坤仪嘿嘿地笑了两声,扭头就与郑货郎道:“快将画扇拿与我,我赢回来的,不用再给银子了吧?”
郑货郎欣喜得很,感恩戴德地收回了自己的货担,取了最后几株画扇给他们,又与聂衍行礼赔罪。
“罢了。”聂衍道,“你也少赌些。”
郑货郎挠头:“大人,也不是我非要赌,但往常在上头打交道的人多是爱赌的,若不学着些,非得叫看出端倪来交给上清司不可。”
坤仪一怔,下意识地看了看他的衣摆。
这是个已经修炼成了人形的妖怪,没有尾巴,看着与寻常的货郎当真无异,只是生得清秀出尘,挑一个货担,怎么都有些不搭。
聂衍与他也不算至交,自然没有再多说,拿了画扇就带着她往回走了。
“他学着与人打交道,是想做什么?”坤仪跟在他身后,忍不住问,“若想吃人,这皮囊也够了,用不着学那么精细。”
聂衍头也不回地道:“他是兔子精变的,不吃人,最爱吃的是白菜和萝卜。”
坤仪怔愣。
“吃人的妖怪大多在深山野林里修炼,而这些努力想融进凡人堆里的,大多是艳羡凡人的生活,也想跟着去过日子的妖怪。他们有的成功与凡人成亲生子,过着平凡的日子,但更多的,是被上清司捕杀,尸骨无存。”
心尖颤了颤,坤仪垂眼:“你的上清司,也并未捕杀所有的妖怪呀。”
“嗯。”聂衍倒是承认这一点,“只要手上人命不是太多,我都会放他们一马。”
“可是,你怎么知道他们将来不会害人呢?”她嘀咕,“就算是最弱的妖怪,也比最强壮的凡人来得厉害,若起歹心,便是悬崖勒不了马。”
“强大从来不是罪过。”他叹息,“欲望才是。”
不管是人还是妖,欲望都是深渊。
坤仪沉默。
两人走在昏暗的街道上,后头的随从替她抱着一筐望舒果。
从树洞回到天香阁,外头日头正好,温暖明亮的光透过花窗落进来,天地开阔,万物自由。街边有包子铺新出了一笼汤包,百姓蜂拥而至,古琴行里的掌柜调试着琴弦,三两声调子回荡在茶肆飘出来的清香里,沁人心脾。
坤仪看了一会儿,觉得也能理解那些妖怪的渴望。
能活在阳光之下自由行走,对人来说是寻常事,对它们来说需要修炼上百年。
聂衍无声地看着她的侧脸。
坤仪这皮相才是妖怪也修炼不出来的好看,天生的贵气和傲慢叫她眉目间都泛着光,任谁修炼几百上千年,也炼不出她这一股子劲儿。
只是,凡人到底眼拙,一向以衣饰区分人,两人刚出天香阁的门,迎面就瞧见了李家三小姐。
或者现在应该叫她许夫人。
李宝松执意嫁给了孟极,与李家断绝关系,自立门户为许。孟极改头换面入了上清司,也算有官职在身,故而她出行,身边还是跟着三四个丫鬟。
瞧见聂衍,她远远地就停了轿,不管不顾地走了过来。
“见过侯爷。”
聂衍回头,茫然地看了她好一会儿。
李宝松勉强笑着道:“妾身夫家姓许,得蒙侯爷搭救。”
这还真是胆大,敢当街来与侯爷搭讪,得亏外头认识她的没几个,不然传出去成了什么。坤仪站在后头眉心直皱,满腹不悦。
李宝松瞧见聂衍身后有人,但只看见衣裳,不曾瞧见面容,见他有维护之意,只苦涩一笑:“恭喜侯爷又添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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