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安良出征的那日,城中许多百姓去送,就连杜蘅芜也抽了空,站在城楼上遥遥地看了他们的队伍一眼。
“西边难民如潮,早晚祸及盛京,朝中上下那么多人,竟只出这一个大义的。”她有些叹息。
身边的丫鬟低声道:“相爷说要给姑娘重新议亲,姑娘还是早些回府。”
杜蘅芜有些恼,转头看她:“我竟就只剩了嫁人这一条活法了。”
丫鬟低眉,不敢吱声。
大宋风气虽然开放,但哪有女子十八岁上退了婚还不愁自己婚事的,连相爷都愁得好几日没睡着觉,偏姑娘还不放在心上。
杜蘅芜也知道她在腹诽什么,略为烦躁地拂袖下楼,骑了马就往相府走。
路过闹市茶肆之时,杜蘅芜不经意往旁边看了一眼。
有个人坐在茶肆二楼的露台上,纤指捏着一盏茶,斗笠上的黑纱被风吹得微微往后翻,露出白皙精致的下颔来。
眉梢一挑,杜蘅芜勒住了马。
“稀奇了,你不去旁边的容华馆,坐在这破落地方干什么。”
坤仪正在露台上喝茶,乍一听这熟悉的声音,当即呛咳,掀了面前黑纱看下去:“我当是谁,这城里除了你也少有姑娘家还骑马出街的了,你不去教你的女子私塾,管我喝什么茶。”
杜蘅芜不服气,翻身下马,登登登地上了楼。
“要说你好吃懒做,你倒也知道拿那些赚来的黑心钱接济难民,可要说你心怀大义,今日霍安良他们出城,你不去送也就罢,倒坐在这里。”她一边翻着白眼一边在她旁边坐下,捡了她的茶壶来给自己倒了一杯好茶。
坤仪撑着下巴轻笑:“去送霍安良就是心怀大义了?”
杜蘅芜一噎,没好气地道:“总是要好些的。”
摇摇头,坤仪顺着指了指楼下:“你坐在这里看。”
这间茶楼不在合德大街,在一条偏僻些的小街上,一间阁楼住三四户人家,没穿裤子的孩提踩着泥满街跑。
杜蘅芜刚想说这有什么好看的,就瞧见一把白花花的纸钱被扬上了天。她皱眉,觉得晦气,侧眼却见坤仪伸手捏了一张飞过来的纸钱,手指捻着翻来覆去地看了两眼,又扬在了风里。
“我含着金汤匙生下来的,一顿饭里,菜至少是十二道,多是鸡鸭鱼肉、山珍海味。穿的衣裳也是一等一的好料子,比我皇兄也不差。更别说我的珠宝首饰、出行跟着的仆从、住的明珠台。”她似笑非笑地道,“但凡拿出一样,这一条街的孩子就不会有一个挨饿的,更不会有人饿死。”
杜蘅芜撇嘴:“你既有这个心,那说不如做。”
摇摇头,坤仪嗤笑:“昨日我搭棚施粥,被言官参了十几本,说我为自己揽名声,不顾陛下仁德之名,也诋毁了盛京官员,此举意在指责他们不作为,有参政之嫌。”
“……”杜蘅芜不太能理解,“这哪跟哪?”
光指责坤仪,也不见他们做什么事啊,就连朝廷拨下来救济灾民的银钱都不知道被谁瓜分去了,民间半个子也没见着。
“皇兄觉得他们说得对,又不愿让我伤心,所以又从私库里拨了一大堆东西赏给我,让我不必再管盛京的难民。”坤仪朝她摊手,“你看,不是我想好吃懒做,是他们只让我好吃懒做。”
杜蘅芜有些气愤了:“西边死了那么多人,盛京也是白事频见,他们竟打算坐视不理?”
顿了顿,又训坤仪:“你平时那跋扈劲儿呢,怎不见将这些愚臣怼回去?”
“怼不过。”坤仪一脸可怜巴巴的模样,“他们人多势众,又把着权势,我一个弱女子……”
“说真话!”杜蘅芜一拍案桌。
可怜的表情霎时收敛,坤仪傲慢地笑了一声,伸手对着光看了看自己晶莹剔透的丹寇:“跟他们硬碰硬我碰不过,但没关系,我有钱。”
望舒铺子开了好几处分店,一直进账可观,加上她母后给她的嫁妆以及皇兄平时的赏赐,说她富可敌国也不为过,有这些钱,她可以不用出面,只让人以商家的名义出去施粥便是。
但是,施粥能救一时,也救不了一世。
“蘅芜啊。”坤仪突然凑近了她一些。
杜蘅芜一个激灵,神情顿时警惕:“做什么?”
“你想不想入朝为官?”她笑眯眯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