户部尚书三朝为官,第一次遇见这种事。
哪朝的帝王不是费尽心思地从国库里给自个儿抠钱啊?头一回瞧见有人不抠反送的,而且这一送还就送了半个国库,谁拿着不觉得烫手啊!
深思熟虑之下,老尚书觉得这小妮子可能是在考验自己坐着户部这肥差,会不会中饱私囊?
他才不会,他是全大宋最清白的官儿了。
只是,下头的人他管不住啊,这小丫头初初辅国,虽然让身边的女官放了狠话,但银子当真落去哪里,她哪有空去挨个查?
忧愁万分,老尚书抱着银票走了。
坤仪一连在书房呆了七日,才将丧仪期间三皇子疏漏了的折子给处理完。
她扶着门出来,打算去寝宫,却撞上了一堵人墙。
外头朝阳初升,坤仪一宿没睡,困顿万分,眯着眼看了好一会儿,才认出聂衍的轮廓。
“你做什么?”她哑声问。
聂衍很是不经意地道:“路过。”
才不是路过,她最近这般重用上清司,他早就该来找她谈话了。
撇撇嘴,坤仪掩唇打了个呵欠,顺手牵过他的衣袖:“有什么事去寝宫说吧。”
背脊微微一僵,聂衍脸上难得有了些不自在:“就在前殿说了便是了。”
困得要命的坤仪才不管他,拉着人就走。
两人最近都很忙,大抵是因着利益一致,关系和缓了不少,虽然聂衍觉得坤仪待他是与从前有些差别,但总归是能正常说话了。
聂衍想过自己该不该与她和解,但她从头到尾都没有在意过他的感受,他这样自己生气又自己消气,未免太给她省事儿了。
可眼下,她这么睡眼惺忪娇娇软软地拉着他往寝宫走,聂衍连脚步都下意识地放轻了些。
沉重的雕花大门在两人身后合上,坤仪已经是闭着眼在往床榻的方向摸了,只是她还不太熟悉这里的路,走两步撞着花几,再走三步就撞着屏风,正当她撞得不耐烦了的时候,有人将她抱了起来,囫囵塞去了床榻上。
还没来得及道谢,坤仪就睡着了。
她漂亮的脸蛋上少见的有了眼下青,乌发松散,整个人疲惫得不像话,半张脸都陷在被子里,还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聂衍先前的别扭消散了个干净,敲了敲自己的额头暗骂自己多想,又不由地皱眉。
什么事能让她累成这样。
高贵的玄龙是不觉得人间的俗务算什么要紧的事,挥挥手就能归置好,为什么要劳心劳力熬七天,笨蛋才干这事儿。
但眼下这个笨蛋不但干了,看那松缓的眉眼,似乎还觉得自己特别棒。
无奈地叹了口气,聂衍以神识传话去问黎诸怀:“西城那边如何了?”
黎诸怀回他:“眼看着那霍安良要兵断粮绝了,谁知咱们这位坤仪公主突然让附近的屯兵增援,还从盛京调度了人手和粮草,怕是有得忙活了。”
聂衍沉默。
黎诸怀轻啧了一声:“你该不会想帮她跟我们自己对着干吧?”
“没有。”他漠然地道,“我只是觉得如若真要僵持,不如改个法子。”
那头的黎诸怀闻言,当即如同被点炸了的炮竹:“你说什么?大人你清醒一点,我们先前之所以选这条路,不就是因为没别的路好选了么?天神面前,凡人哪里敢撒谎,只能让他们亲眼看见,亲身经历,才能替你龙族洗清冤屈!”
声音太大了,吵得慌,聂衍当即闭了他的神识。
黎诸怀气得在上清司里走来走去:“我早料到他是这么个疯子,当初就绝不为了让他出力就撮合他和坤仪,这坤仪是给他下了什么咒了,要他什么也不顾地就替她想法子?大事已经成了一半了,岂有因为一个女人停下来的道理!”
朱厌被他晃得脑袋都晕,连忙安抚他坐下:“你冷静些,大人有他的道理。”
“他能有什么道理?”黎诸怀暴怒。
朱厌憨笑:“亏你是个动脑子的,往日里净说我是武夫,这道理竟没我想得明白?先前盛庆帝与我们为敌,不肯合作,大人才决定走那狐族的歪路子,如今若是坤仪殿下肯合作,咱们成事不就快得多了么?”
黎诸怀一愣,倒是渐渐冷静了下来。
可冷静一想,他又撇嘴:“坤仪殿下能凭女儿身和一封大家都不知道内容的密旨坐上辅国之位,你真当她是傻的不成?她是凡人,也恐惧妖怪,眼看着自己的家国山河被妖怪侵夺,竟还能一心一意帮着聂衍重回九重天不成?”
“那我可不知道了。”朱厌摆手,“就想着殿下如果能帮忙,那自然是更好的。”
他一个以力气大闻名的妖怪,难得想对了一回地方,坤仪从辅国的第一天开始就在思量要如何与聂衍取得双赢。
她不觉得自己这肉体凡胎能斗得过九天玄龙,但也不觉得凡人合该任他们宰割,大家有商有量,各取所需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