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眼睛一亮,欣喜地道:“这么巧哦,我老家是闹鹰岩的,和你们鹰岩村就隔两座山,老妹儿你贵姓哦?搞不好我们以前还认识的嘞!”
林奶奶一听是同乡就来劲儿了:“我姓林,鹰岩村林家,夫家是招赘的,我家有个姑妈嫁到了你们闹鹰岩,我姑妈叫林长秀,老姐姐认得不?”
老年人一旦攀起亲戚就打开了话匣子,走路走得有点儿累了的林奶奶索性往用来加固山体的水泥地上一坐,跟素未谋面的老人热络地聊了起来。
林霄也不是第一次看见她奶和陌生的老人家论辈分攀亲戚,反正她也有点走累了,索性坐在旁边听两个老人讲古。
这位独自到医院山上来烧纸的老人姓倪,大名叫倪红萍,上世纪四十年代生人,现年七十七岁,年轻的时候嫁了个城里的男人,十七、八岁就搬到城里来了,自然也就没听说过后来才出名的猫场乡知名媒拉婆林奶奶,听到林奶奶的名字也没啥反应……
林奶奶当然也不会遇到个人就说自己是乡下神婆,热络地和倪红萍攀上亲戚、发现两家还真有那么点七拐八弯的远亲关系后,好奇地道:“倪家老姐姐,你进城头来这么些年,就没回猫场乡了?你讲话都完全听不出乡音来了。”
倪奶奶苦笑着摇摇头:“老妹子,我们都是这把年纪的人了,也不说虚的了,我对家头……是没得啥子念想的,这辈子都不会回去的了。”
林奶奶正习惯性地想当和事老,便见倪奶奶指着身前的一个小土包道:“这里头埋的,是我的小妹子。”
“我妈生了四个丫头,我是最大的一个,中间两个都没站住。我这个小妹子出生以后啊,是我从牙巴骨(牙缝)里面省出口粮来,想方设法把她喂大嘞。”
“那年月哪家日子都不好过,没得饭吃,她瘦得只有一把骨头,好赖还是站住了(活下来了),会喊大姐,会跟在我后头跑了。”
倪奶奶眨巴了下眼睛,把眼泪水使劲儿兜在眼眶里,嘴唇哆嗦着道:“到六二年,她三岁大,我以为她肯定能活了……没想到、没想到我只是进城备嫁妆,有两三天没回家,家里头那么多人,就没人说给她一口吃的……她就、她就着活活饿死了。”
林奶奶劝和的话卡在喉咙里,旁边低头玩手机的林霄也震惊地望了过来。
倪奶奶抬手用力擦了下眼角,想把眼泪止住,但混浊的老泪仍然不住地淌出眼眶,几十年的岁月没有治愈这个老人心头的旧伤口,只是在伤口里渗进了无数的灰,略微触碰到时,那积灰的伤痕中仍然会流出脓血来。
“我回到家头去……看到小妹睡在床角角头,缩成一小团,毛头鸡爪(蓬头垢面)的,和个着冻死的野猫儿一样……”倪奶奶哽咽着道,“我摸到她的肉还是软的,没凉透,揣起婆家人给我的钱就跑,把我的小妹子抱到城头来,求这个大医院的人救她……”
说到这儿,倪奶奶泣不成声:“我家这个老婆婆(婆母)好说话,我原先还想嘞,家里人不想养么,我就带着小妹子一起嫁到婆家算了……没想到……医院头的医生护士看到我小妹儿,个个都哭,个个都骂,哪个这么狠心,这么小的娃娃硬是舍得一口吃的都不给……”
林奶奶听得眼眶发红,叹息着道:“老姐姐,你想开点喽,我小你几岁,我也晓得的嘞,那个年月是不容易,哪家都不得几口吃的……”
老泪纵横的倪奶奶摇摇头,忍着揪心的疼痛哽咽着道:“老妹子,你不晓得……真的是家里头没得吃的了,我不会恨哪个的,我只会怪我小妹子命不好,没赶上好年头。”
林奶奶神色一怔。
“我嫁的这个城里的夫家是二婚的,我是黄花大闺女,订亲的时候婆家给了彩礼钱,还给了二十斤大米,一百斤苞谷面。”倪奶奶惨然一笑,“这些粮食进了我两个兄弟的嘴,我小妹一口都没沾到。”
“家里头不是一点粮食都没得了,只能看着我小妹饿死,是舍不得给我小妹吃。”
第66章 女孩儿
现在的年轻人总是难以理解一些老人为什么明明知道会吃坏肚子甚至吃出人命都舍不得扔掉剩饭剩菜, 明明家里人吃不下了还要往家里屯粮食、把好好的米面屯到生虫发霉,为此还没少爆发家庭战争,其实么这种事情并没有什么对错……只不过是现在的年轻人赶上了好年头, 无法理解老辈人那种对家中存粮的执念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