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素下意识想反驳，但话在喉咙里转了一圈，最终还是被她咽了下去。她倏然察觉到，这是一道无解题。

他们在鬼塔中生存，从始至终被灌输的理念就是要漂亮，要乖巧，要顺从，要讨得鬼主喜欢，依附男人而活。他们不知道什么是理想，什么是追求，他们一生被锁在昏暗的地下，不见天日。

而她呢，生来便是金枝玉叶的相府嫡女，永远有花不完的钱财与吃不完的珍馐，她看过关山月，西塞雪，大漠孤烟与承光旭日，看过大千世界与红尘万里，自然不会甘心屈居于小小一隅，做一株菟丝花。

但不是所有人都像她一样幸运，有些人身不由己，迫于生计，只能将闪光的梦想搁置高楼。

她根本没有立场高高在上地去指责那群人，为什么不为自己而活。

430一曲终，以一个展翅欲飞的舞姿做结，下方掌声如雷，小七攥着韩素衣袖：“四姐姐跳得好棒！比教习舞蹈的姐姐还厉害！”

430轻微地喘着气，眼里却亮亮的：“大家摆好起始动作，我们开始吧！”

要韩素跳舞，这可真是要了她的命，但眼下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她只得一脸菜色地抬手，浑身都不自在。好在430脾气温和，不但亲自给她做示范，还有意无意地阻了鸨娘的谩骂，对她大肆夸奖。这么一来，韩素也不好意思敷衍，逐渐沉浸其中。

楼离伽与季白檀一直没个音信，而原先被他们代替位置的教官与女孩也迟迟不吱声，韩素猜想他们应当已经被摆平。她虽心忧韩潇潇，但眼下除了待在这儿随即应变，也别无他法。

香芳院的男孩女孩们脾气都软和，轻声细语的时候像天上的云朵，笑起来像棉花糖。韩素虽性子淡，但她会演，不过一天就和这里的人打好了关系，也通过他们的口吻得知了很多鬼市的消息。

比如，世上共有十个鬼市，每个鬼市分为阴界和阳界，入口往右走为阳界，是专门接待贵客之地，热闹非凡，往左走则为阴界，又叫塔，专门饲养他们这群鬼仆与鬼使，还有专人培育蛊虫。鬼主的居所处于阴阳两界之隔，非召不得入。

再比如，为了保证他们的诚心，鬼市中的每个人都必须种上蛊虫，控制蛊虫的密哨掌握在鬼主手中，所有人只听鬼主一人差遣。鬼仆较为特殊，除却鬼主，他们还得听贵客的命令，龙凤居的钥匙与密哨配对，倘若贵客吹响密哨，对应鬼仆便会遭受挖心噬骨之痛，若不在规定时间内停止哨音，他们便会五脏俱碎而死。

韩素一连在鬼塔待了两日，也不管外面430会不会察觉异常，放任自己和学倌们打成一片。直到第三日的清晨，鸨娘强制叫起了睡梦中的他们，熟悉的怒吼震天彻地。

“还睡！知不知道今天什么日子！鬼主要来挑人了！你们一个个这么不上进，往后还怎么去伺候人家！起来起来！赶紧起来！”

暖和的被褥被猛地掀起，明珠的亮度被调到最大，韩素不是个赖床的性子，但当她睁眼起身时，发觉别的学倌们大多竟已经开始倒腾自己的头发了。

他们穿上了最单薄的衣服，面上点着精致的妆容，有的还给自己喷上了香粉，一眼望去争奇斗艳，如春日百花满园。

鸨娘扫视一圈，看到韩素就来气：“还不赶紧的！日日裹得和熊似的，鬼主看得上你才怪！别以为光靠一张脸就能夺得人家喜欢！”

韩素垂着眼睛没搭理她，慢吞吞地给套上衣服。她穿的还是第一日带来的那件素白衣衫，香芳院给的衣服她都有意无意地撕了。鸨娘本就看不惯她，骂了她两句也就随她去了，反正最后爬不上鬼主床的也是她。

早膳是养颜百合羹与一些小点，香芳院虽教的都是没人性的事，但在饭食上倒从未苛待他们，毕竟学倌若各个都瘦得跟骨头一样，鬼主必然会有意见。

韩素漫不经心地喝了一盅羹汤，偏头却发觉旁边的小七只喝了没几口就放下了勺子。

今日她打扮得格外精致，只是她骨架小，面容又稚嫩，那件薄纱穿她身上有些格格不入，像稚气未脱的孩童假扮大人。

韩素搁下盏：“怎么不喝了？昨夜不是还闹着说饿？”

“我不喝了。”小七捂着肚子，“鬼主喜欢瘦一些的，我这两天已经重了不少，妈妈说我得节食。”

“胡闹什么，长身体的年纪节什么食。”韩素面色沉下来，“听话，否则回头小心昏过去。”

小七犹豫地咬咬唇，思索一会儿后还是抵不过肚中的空虚，但她刚端起碗，门外却猛然冲进个急如风火的身影。

“别吃了别吃了！鬼主提前来了！快快快！收拾收拾！赶紧的跟我出去！你们有没有价值就看今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