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淼任扬州总管的时候,实地考察了当地诸多地域,发现余杭一代地势低平,河湖密集,经前朝和南朝疏浚,已有一定规模,此地的鱼米又实在丰腴之极,断不能便宜了当地世家。故穆淼上书朝廷,欲拓宽长江以南的运河古道。如此一来,连同通济渠、永济渠和山阳渎,恰好以洛阳为中心,东南、东北二地的漕运才算真正活了。
这份折子,圣人一直留中,却未知会任何人,显然有着自己的算盘。秦琬细细斟酌,也明白了圣人的顾虑——开凿运河并非朝夕之事,所需极大的人力物力。即便开凿了,那也是肥了洛阳,而非肥了长安。东南运路的险峻始终是重中之重,事情需有个轻重缓急,若是洛阳有粮,却运不到长安来,那才叫头疼,少不得再在洛阳附近修个巨大的粮仓。
真要走到那一步,圣人第一个就不放心,实在是洛口、回落两个粮仓里储存的粮食太多,再来一个的话,一旦有人叛乱,占据洛阳,即便是闭门自守,那些粮食都够数万人的军队吃上近百年的。
秦琬本想说使流民以工代赋,对彼此都好,权衡片刻,又觉需仔细筹划——百姓安土重迁,若给予土地,减免赋税,他们自是乐意,会为朝廷歌功颂德。若是流落他乡,还要服役,开凿运河又是大工程,成天泡在水里对身体也不好,很容易死人,免不得怨声载道。
圣人见秦琬蹙眉深思,也不打断她,只见秦琬思虑良久,才道:“江南运河一事,我得请教穆大人,方能判断得失。”究竟是疏通东南运路重要,还是开凿江南河重要,两个又哪个比较简单……不问清楚,她没办法下定论。
“这个不急。”圣人悠悠道。
他嘴上说不急,心中却比谁都急,否则也不会一股脑将帝国的问题都摊在秦琬面前——土地、税务、漕运、兵制,若再加上盐政、冗官和四境局势,就能齐活了。
这几桩事情,每一样都干系甚大,能牵扯出无数是非来,一不留神就会动摇国本。可若是不加以改变,大夏便如一棵被蛀虫盯上的参天大树,外壳仍威武雄壮,内里却日渐腐朽。待到大厦将倾的那一日,却一用力,便会轰然倾塌。
每个政策,执行的最初,多是好的一面大于不好的一面。但随着时日的推移,需有些变化,才能令朝廷再次焕发生机。身为人君,本就当有这样的远见,窥见繁盛下的腐朽,而非火烧眉毛再来变革。到那时,一是改革受到的阻力极大,二便是,你焉知自己是治了标,还是治了本呢?
秦琬见圣人举重若轻,心中极是羡慕,免不得也将自己的雀跃和担忧收起几分,转而忧思国事。
她盘算一下自己得用之人,忽然想到高盈的夫婿林宣外放回京的日子怕是近了,不如将他派去江南?漕运和盐政,皆为国事之重,乔睿……哼,乔睿虽有才干,她也会重用,却是不敢深信的。倒是林宣,沉稳有毒,进退得宜,可以一试。
圣人一直留心秦琬神情,见她始终在思考,并没有轻易下论断,也未露任何退缩,怯态,满意点头,笑着问:“你的女儿想好名字了么?”
秦琬的思绪被打断,听得圣人和她絮叨家长里短,有一瞬的惊愕,却很快就反应过来,微笑道:“阿耶定的名字,取得‘晗’字,宗正寺选的封号,是为长乐县主。”
这也是取了巧,按理说,秦琬只是个郡主,不,应该说,就算她是公主,她的女儿也顶多是正四品郡君。但谁让这个孩子身份特殊,圣人判了归母亲,又姓秦呢?朝臣拦着不许破例,太子殿下非要破例,亮相权衡,大家各退一步,封县主,给俸禄不给封邑,以嘉号而非封邑相称。
晗者,天将明也,秦恪取这名字……圣人叹了一声,又问:“今年冬天,你就双十了吧?”
“正是。”
“男子二十及冠,成家立业,终是大人。”圣人颇为感慨,望着秦琬,“朕先前愧你良多,如今你深居宫闱,游乐不便。朕记得春熙园旁还有好些宅子,不若修缮一番,为你建个行宫,权当做你二十生辰的贺礼了。”
秦琬正思国家财帛之事,怎愿为自己而大兴土木?推拒的话刚吐出来,圣人便笑道:“这些钱走朕的私库,怎么,不愿朕这个老头子为自己孙女修建一处消暑之地?”说到这里,竟有几分促狭,“你的小情人,至今也没给他一官半职的,又不准他出入东宫,该怎么安置?朕知你行事极有分寸,虽妥善安置了他,却不愿以权谋私。但他当年舍身救你,如今又不肯娶妻,显然不是利欲熏心之人,对你一片真心。朕就借这个机会,予他一些好处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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