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秦琬思考着石炭与木炭一事的时候,裴熙又来了一句:“你当卫拓不知道这些?他肯定也猜到了,否则他干嘛娶那么个填房?他不像我,天文地理水利星象样样皆通,只能寻个水利能手,搭上几分关系了。”
秦琬原本满腔感动,满腹忧思,听见裴熙自夸之余还要酸溜溜地贬低一下卫拓,积压在心头的阴霾登时烟消云散:“你就别埋汰卫拓了,听上去假不假啊!”
卫拓那种人,顶多是扫一眼填房人选的名单,发现温省不错,大商贾之家出身,对水利颇有些了解,才勾了温大娘子做填房,看看以后能不能用得上。断不可能是他想琢磨水利了,刚好填房差个人选,才选的对方。
一想到这里,秦琬也觉得自己实在短缺了太多,之前在那些无足轻重的事情上浪费了太多的光阴——若非圣人拿奏疏给她看,她岂会知道百姓弃田而逃的事情这般严重?水利、漕运,更是之前虽然想过,但不知从哪下手的。
她的沮丧不过片刻,旋即就振作了起来,问:“我记得你是外出游历过的,可否有什么稀奇事?”
裴熙睨了她一眼,说:“有啊!孩子和女子,只要敢单身在外头走,就有人贩子来抓。路人管都不会去管,管了他们就说抓奴婢回去。青壮的男子也不是那么安全的,遇上世家的捕奴队,掳走去垦荒田的比比皆是。”
“本朝……”本朝不是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么?秦琬虽知这是夸张的说法,但也不至于差到裴熙说的这等程度吧?
知道秦琬想说什么,裴熙白了她一眼:“那是在长安、洛阳这等治安好的地方,饶是如此,朝廷还几次派卫士大肆搜捕拐子呢!放到偏远一点的地方,天高皇帝远,谁和你讲这些规矩?否则商队出行,为什么要带护卫?商队、车队为什么宁愿付一大笔钱财,也要跟着官员的队伍走,免费提供船只车马都行?还不是想得到庇护,少交税,少被打劫?本朝还算好的,世家不敢太过张扬,明着抓人的事情少了很多,换做前朝……”哪怕被世家当街打杀了,也没人会为你伸冤。哪怕运气好,遇上了党争,这件事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你也别想着血债血偿。世家有八议在,拿财帛、爵位等,可以抵消犯罪。打死个平民,顶多赔些钱财罢了,还想让世家子偿命?
这也是裴熙不想让世家重新掌权的原因之一——皇族一家独大,总比各大世家群魔乱舞的好,横行霸道的人未必会少,却不会有当年多。当然了,如果九五至尊不讲道理,他也不介意颠覆这偌大江山。
秦琬已经发现自己的弱点在哪里了,她很聪明,对政务很关心,这点不假。但就如那空中楼阁一般,并没有脚踏实地。
穆淼任江南总管的时候,亲自踏遍了周边各地,方有了开凿江南运河的计划。圣人平南的时候,了解了军略用兵,如何安抚百姓,自己呢?倘若自己当政,耳边有无数声音,该如何选听谁的?
光会看人,恐怕还不够,至于种田?
秦琬的心思刚有些活动,就被裴熙给否决了:“得了吧,你还真相信那套,在皇宫、王府里开辟菜地种田?什么人就该做什么事,百姓种田是为了生计,咱们这些人跑去种田,那就是沽名钓誉了。寻常人家,一个男人要伺弄十几亩田地,打理得再精细也嫌粗疏,你在皇宫里头种?你顶多就松几下土,浇点水,别的时候压根不会来。只怕专门有百八十人轮流看着这些菜祖宗,唯恐它们出什么岔子,当真是人命不如菜金贵。”
辞官归隐的人不是没有,这些人中,沽名钓誉的固然多,也有一部分极实诚的,真醉心于田园的人物,裴熙当然不会一竿子打翻一船人。但高官显宦,皇子王孙去干这个?富贵至极,还要摆出这种简朴姿态,所图定然非小。
裴熙从来是看不上“不争是争”这一套的,在他看来,要争就光明正大地争,这不仅是姿态,也是心态,更是气势。天天想着如何保全实力,躲在人后,想做那得利的渔翁,这种人骨子里就少了那么一股宁折不弯的锐气。这世间万事,岂会什么都鹬蚌相争,让你捡便宜?没有勇往直前的心,面对强敌,你说自己不会退?鬼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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