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瑞等人心绪万千的时候,杨家坞堡亦不平静。
莫要看洛阳裴氏人丁单薄,就以为天下世家都是这样了,他们家之所以如此,只因燕末夏初之时,旁支强占嫡支家业,初代上宛侯方投奔了夏太祖。
上宛侯止有裴晋一个儿子,裴晋又仅有一个嫡子,三个庶子,其中两个还是闷不做声,安享富贵,压根不插手也没资格插手家族大事的存在。孙辈人数略多一些,但真正嫡出的,可以代表洛阳裴氏的人,仅有五名嫡系成员。
洛阳裴氏这等情况,不说绝无仅有,也是少得可怜。
弘农杨氏比较识趣,谁占了弘农郡,他们就派一两个家族成员去接洽,若是没办法,送女儿去联姻也行,反正姿态始终端得很高。但这些都不妨碍他们在弘农郡换了主人后,立刻改换门庭,真要论起来,杨家别的势力或许损失了,唯独在家族成员这块,没减员多少。
宗族人丁兴旺自然是好事,随之而来的却是家族内部势力盘根错节,恍若一个小朝廷,并不轻省多少。寻常的事情,家主还可决定,生死存亡之大事,自然要召集族老,以及家中略有权势的从兄弟,一道来商讨。
唯有这等时候,杨延才会庆幸自己已经是花甲之年,能对他倚老卖老,分量又足够的人已经不存在了。
他将近日种种一说,果不出所料,密室里头的杨家人们立刻炸开了锅:“这样大的事情,家主为何不与我们说一声?”
“为今之计,只有听从朝廷的,快快交出首恶,好保全家平安。”
“正是,朝廷对咱们已经网开一面了,咱们若再不识抬举,惹来大军可怎生是好?”
趋利避害之心,人皆有之,一家之力再怎么强盛,也不敢明着与朝廷对上。若是朝廷无道倒还好说,如今天下承平,世家贸然造反,失了“大义”,终不成事。
朝廷对江南的控制力还没关东那么强,江南十余强盛世家联手造反,还不是被平定下去?昔日赫赫扬扬的家族,就这么身死族灭,无疑给许多世家敲响了警钟。如今朝廷提出了和平解决的方略,只是牺牲几个人而已,大部分人都会想,反正牺牲得不是我,死几个旁人换平安,算得了什么?还有些心思活络的,恨不得立刻扣帽子给杨延,让他这个家主去死,至不济也断其一条臂膀。
前一种心思只能算平庸,后一种心思就能称得上恶毒了,偏偏最积极得便是杨延的嫡亲弟弟杨盛,只见这位头发花白,面貌儒雅的老者,说出来的话却浑然不是那么回事:“大哥的难处,做弟弟的也知道,您将咱们喊过来,怕是决定好了和朝廷作对吧?”
他看似谦恭有礼,体恤兄长,实际上心中的怒火已经翻腾到了极致——明明是嫡亲的兄弟,就因他年轻时交游广阔,与大义公主的关系也亲厚,瞧上去倒是比兄长灵活些,便有人建议由他来做家主。
明摆着的离间之计,却实打实地离间了兄弟之情,令他在家族中的地位还不如杨绵一个堂弟。
这么多年来或明或暗的打压,他都忍了,可杨家私开铁矿和石炭矿一事,他竟分毫不晓。想也知道,杨延自己是不肯认罪的,杨绵是杨延的铁杆,能不认当然也是不会认的。再往下排,就数他在家族中的“分量最重”,谁最适合做替罪羊,还用说么?
混账哥哥打压他多年也就罢了,如今竟要抛他出去消灾,他若不同意,就带着全家去死,他也只能让他们去死一死了!
不得不说,杨盛虽将兄长想得过于恶毒了些,却歪打正着——杨延确实打算牺牲这个弟弟,但他也不是不愧疚,早想好了保全之法,便是将杨盛新出生的一个曾孙先藏起来,过了两三月,自己的孙媳生子,便可说是双生子。左右是一家人,长相本就有些相似,当利公主那对实打实的双生子,也没生得一模一样啊!
本来打得好好的算盘,用“大义”拖弟弟下水,谁料杨盛抢先赌住了他的话。
杨延本就觉得家族内部出了叛徒,心里也有几个人选,杨盛首当其冲。如今见对方反应这么快,越看越觉得杨盛就像那个与朝廷暗通款曲,想要夺得他家主之位的人,故他暗暗吸了一口气,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口气堪称温和:“为兄并无此意,只是朝廷不仅要诛首恶,还言之凿凿,确定咱们手上有铁矿。且不提此事是如何泄露的,单说铁矿,咱们家确实有,却是在平安乡。”